半童被布裹住,一路穿枝绕树,几次险些撞在树上。林密幽暗,看不清的径,感受无尽的阴寒,只闻耳边扫落的叶簌簌作响。
一块布,四方游走,宛然无人控制。半童心中正猜忌时,忽然眼前柳暗花明,一片盎然的花园映入眼帘,红绿黄白,各色嫣然,与密林中的阴暗竟成天堂地狱之比。半童禁不住陶醉于如此仙苑妙境。
裹着身子的布匹缓慢张开,把半童放在地上后,在空中如蝴蝶翩翩起舞。洁白的布匹扫过鲜妍的花草后,在半童面前如宣纸铺成。布匹收集的花粉慢慢洇染,不多时,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在空中飘舞。
一张绝美的女子像竟让得半童无一字能加以形容,只觉人间词汇太乏,再着眼齐放的百花,突然觉得百花奇丑。半童一时睁眼闭眼间,全是画中女子身影,挥舞不去。
无缺陷的外观,标准的妙躯,似笑非笑的薄唇,眼波流转,蓄了一畦情愫。半童越看越着迷,禁不住用手欲抚摸画中女子修长圆润的双手。
布巾一抖,花粉尽逝,画中的女子也渐渐从半童的眼前消失。半童恍然如一梦,梦得真,梦得醉。
只见布巾上逐渐映出一行字:“冷千年,凝千年,秋千年,霜千年;千年心,千年恨,千年颜,千年怨。”
半童吟诵间,忽觉得文中另一番味道。心下思忖着:“冷凝秋霜,心恨颜怨,是冷心凝恨,更是秋颜霜怨,皆付诸千年。”
千年,就是一辈子。这个世界,人的寿命恰恰界定在千岁。
半童触摸着滑润清澈的布匹,回想起母亲终生留下的怨恨,眼眶一酸,滴下数滴滚泪。半童从怀中掏手绢,竟然掏出黑白录留给他的一本有关他母亲的书。半童倒在地上细细品读。原来母亲以前钟情的人,名唤“宿游卿”。宿游卿为了救母亲而险些丧命于宫中,幸得黑白录暗中相助,以及三日雪的万般祈求。
半童读着读着,竟有一股恨意绕心,他第一次有了对皇廷的报复之意。以前的自己只是求得自保,并期望能与三哥并肩而行,而如今,他觉得自己长大了,恨意也茁长了,他要报复,为了含怨的母亲。
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心绪万千的半童并未听到。及至来者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看到是流紫断鳞,忙用手擦了擦眼睛,强笑着迎接。
流紫断鳞奇怪地看了看半童,说道:“我可以叫你半童吗?”
半童一愣,随即微微一笑,说道:“你就叫我半童吧。”
流紫断鳞心下一宽,本来来的路上,她一直纠结着,是该喊他半童,还是叫他龙星童,如今心结解开,她方露出淡淡的笑靥,说道:“半童,我给你介绍下,这匹布是妖界的护界大神,非常厉害,名叫缎霖巾。”半童听后,笑而不语,断鳞,缎霖,明显是流紫断鳞给这匹布取的名字,不过它身为护界大神,半童对这匹布愈发好奇了。
流紫断鳞接着说:“这匹布是有灵性的。我路过塑雨岩时,遇到缎霖巾挂于枝桠上。此巾自行向我飘来,巾面画出刚才女子图像,后来我知道了缎霖巾是在寻找自己的主人。我把她带到妖界,互相为伴。后来魔界攻打妖界,缎霖巾铺展成巨大布阵,打退魔界。劫相妖主赏赐缎霖巾此处领地,她引来各种花卉,经营着这片仙圃。”
半童问道:“你可知画中女子叫什么名字?”
流紫断鳞说:“应该是叫冷凝秋霜,未曾听闻的名字。”
半童点点头,沉思半响。流紫断鳞眼神半痴半嗔,瞪着半童,翘着嘴说道:“她这么漂亮,你是喜欢上她了吧。”
半童苦笑着,说道:“呵呵,只是觉得这名女子像我那传说中的母亲。”于是半童跟流紫断鳞讲述自己母亲的往事。流紫断鳞趴在花草地上,粉脸上翘,一脸向往神情。
花香芳谧,缎霖巾从中间裂开,一端折成一只鸟,双鸟各有一只翅膀,羽翼丰润,比翼而飞。
流紫断鳞说:“比翼鸟总是形影不离,生死不弃,真羡慕人。”
半童却惋惜地说:“比翼鸟为了起飞,唯有共同扶持,若一只不存在,另一只便折去一翼,很难存活下来。”
流紫断鳞凝望着远去的缎霖巾,思绪也跟着跑了很远,耳边轻轻荡漾着半童的吟咏——“夜过更,鸡唱绝声;缘近终,天涯何处逢?思一绪,念一程,还盼相忘于江湖。情切切,切切情,剖心问苍穹。”
清风送尽,流紫断鳞站起身来,扯了扯半童的袖子,说道:“咱们去见劫相妖主,获取赦羽令,否则你在妖界会很危险。”
流紫断鳞在前面带路,虽有百兽怒目,群妖舞爪,也只好惴惴而退。
千影林,林广袤,愈是深处,愈是阴得寒心骇骨。两人来到一处雾霭笼罩的山脉,流紫断鳞停住了脚步,说道:“此山脉中最高的峰是妖司峰,峰内便是妖司堂。我不能陪你去,你见到妖主,要小心说话。”
半童点点头,穿过雾霾,走入晦暗的洞穴。火炬点点,洞壁渗水,潮湿中霉味浓重,偶有零星骨骸嵌在洞穴壁间。半童小心翼翼走着,倏然数根黑色黏丝从洞穴深处穿刺而来,缠住半童手脚,又一阵风穴自洞内吸纳而来,半童身影一晃,连滚带爬,最终俯伏在宽绰阴暗的洞厅内。
半童连连咳嗽了数声,扯断黏丝,四处打量。只见四壁泛着幽蓝邪光,映着前座上巍峨端庄的面孔,头戴皇冕,身穿龙袍,双眼锐利,睥睨天下之皇气溢于脸面。
半童连忙下跪,口喊:“星童拜见吾皇,父皇安泰。”
座上之人啧啧数声,说道:“这小子是有点俊俏,但缺乏霸气,不好,不好。”
此刻,一旁娇滴滴的笑声盈满洞厅,那女妖唇舔红指甲,着一身厚白绒氅,瓜子脸上双柳眉倒竖,美艳异常。口中呢喃道:“妖主,你吓到客人了。”
妖主闻言,思忖了一会儿,只得摇身一晃,竟变身成一个骨瘦面白的书生,回头朝女妖说道:“崇媚狐姬,这个身材如何?”
崇媚狐姬略点点头,嘻嘻笑道:“我喜欢这个造型。若非是妖主,这么俊俏的脸恐怕正在为我养心呢。”
半童一直倾耳细听,因此此时心中也略懂端倪,拂衣而起,拱手弯腰道:“晚辈无知,拜见妖主。”
妖主诧异道:“礼仪如此变化,本主身份与你的父皇差距有这么大吗?”
半童毫不客气地说道:“差距甚巨。依领地,我皇乃占大陆近半;依人数,皇殿之上,百官商政,而妖洞露厅,寥寥数妖共事;依势力,青龙国四足中,任意一王皆能与妖主分庭抗礼;依制度,百兽涣散,安能与我皇万军排浪之阵列比较?依才干,半童稚幼,无法度量其中差距,请赎罪。”
黑暗中阵阵煞气进逼,嘶哑而邪恶的声音怒声传来:“胆敢无礼!”半童蔑笑一声,双手十指轻划,网罩而来的黑丝应声而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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