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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挽留(1 / 2)



下面发生的一切,对明楼来说都是快到了模糊混乱的。

他只看到曼春突然吐出了口中的布条,随即便是银光一闪和两声枪响。孤狼向后倒下的同时,他的曼春却是身子朝前,直直从窗口摔落下来。

明楼心胆俱碎地扑过去抱住她,颤抖着扯开绑缚她的绳索。她的头上身上全都是血,一时分不清是流出的还是溅上的。慌乱中也完全看不清楚伤在何处,严重与否。

“曼春,曼春,曼春!”明楼的声音都变了,一迭声地呼唤着,抖得难以自持的手轻抚上她的面颊。

汪曼春迷迷糊糊睁开眼。杂乱喧嚣的警笛声人声脚步声纷沓而来顷刻将至,昏茫的目光瞬间恢复清晰。明楼方才踢开的枪正落在几步之外,她突生一股力气,猛地翻身冲去迅速拾起,对准梁上大钟连扣扳机。

“大哥,76号的人来了!”

与此同时,阿诚收起步/枪跑进来扬声喊道。一扭头却正见垂死挣扎的孤狼摇摇晃晃地从阁楼上爬起,举枪向正在凝神射击的汪曼春瞄准。

“曼春姐小心!”他大叫着拔枪射向孤狼。

一连串的枪声中,吊钟轰然坠落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露出里面的录音机碎片和被子弹打出火星嗤嗤燃烧的磁带。

汪曼春还未及放下空枪,肩头却突地被撞了一下。一个身躯重重地压靠上她的背,大股的热流从脖颈间直灌下来。

惊愕回头,孤狼黑洞洞的枪口依然笔直对着自己,她的人却已身中数弹,满眼恶毒不甘地瞪着她,缓缓扑倒。

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令汪曼春的脑中有霎那间的空白。

一群荷枪实弹的特务冲进仓库,她全无所觉。

“大哥!”

阿诚狂呼着奔将过来,扶起倒在她背上的明楼,徒劳地试图阻住从他胸口狂涌而出的血流。

“去叫救护车,快!”阿诚红着眼睛发疯般地对冲进来的众人狂吼。

“不,不,不!”汪曼春蓦地发出一串痛极的颤音,狂乱地扑上去,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

大量的失血令明楼的身体不可控制地抽搐颤抖。他费力地呼吸着,每喘一下便呛出殷红的血沫。

淋漓的鲜血将汪曼春眼前的一切都染作绯红。她知道,这是打穿了肺——凶险无比的致命伤。

“不,师哥,不要,别,你别,吓我。。。”瑟瑟发抖的她已经完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明楼还是清醒的,浸血的双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根本无法出声。只能轻轻勾出一道安慰的浅弧,与不断溢出的鲜血一齐凄艳艳地绽放。

汪曼春战栗着咬牙,根本无法直视他的伤口,仅凭着多年训练的本能和阿诚一起,用手掌紧紧按压住伤处止血。

明楼用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冰冷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他的心脏在一阵飞速的跳动之后,无法负荷地衰竭下来。游丝般的气息越来越细弱,迫促而艰难。

他的目光一如往昔般柔暖疼惜,静静地、无限依恋地落在她脸上。却正渐渐地、渐渐地淡去神采。

“大哥!大哥!大哥!”

“不要啊!师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溃散飘逝的意识中反复回旋着伤心欲绝的哭喊。他拼命强撑着想让自己清醒,喉间苦苦挣扎的那一缕气丝却已续不上来,微弱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至不可察。

那双盛着浩瀚寰宇、凝着日月星辰的眼,慢慢地失却光泽黯淡了去。终于,缓缓闭合。

汪曼春在那一刹那平静下来,目光空洞。

仓库里的窗,很高。从窗上投下来的阳光,依旧灿烂温暖。一地的碎片和弹壳狼藉中,成卷的磁带已被幽蓝的火苗吞噬成黑乎乎一团粘稠的泥灰。她不惜一切要毁掉的证据,如愿尽毁。

俯下身,她凑到他耳边,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师哥,如果没有你,那么这一切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说完,她整个人便如被抽空一般地倒了下去。

入夜了。

陆军医院的特护病房里,明楼无声无息,静静地躺在一堆针管仪器的包围中。

他刚刚捱过了又一轮凶险万分的急救。阿诚心有余悸地守在床前,捏得死紧的手心中全是冷汗。

昏暗灯影映着那如画眉目苍茫静寂。微弱到难以察觉的气息,仿佛时时刻刻便会随风飘逝。

“大哥,我知道,你既能撑到现在,就一定会挺过来。一定会的!”

阿诚语气笃定,分不清是在跟他说,还是在安慰自己。说着说着,声音就哽住了。

明楼在他心里,永远是那个砸开了门锁,在刺痛了眼的阳光中将他紧紧抱入怀中的温暖胸膛。这一生他只想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从未想过有一天大哥会怎样。他不能,也不敢想——没有了这个人的世界哪还成世界?

汪曼春昏倒前的那句话,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思!

他吸吸鼻子,静了片刻才缓缓续道:

“你替曼春姐挡了子弹,那就一定要为她活下来。曼春姐的性子你可是知道的。”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停。大哥最痛恨被人威胁,可这次他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就是要赤/裸裸地威胁。

“她为你拚死一搏毁了录音带,但她可是挨了孤狼一枪摔下楼的。她现在就在隔壁病房里,浑身是伤。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我怕她再不愿意醒过来。”

阿诚边说边注视着那张苍白透青的脸,期待着明楼有所反应。然而,没有。他依然了无生气地一动不动,那样安静得仿佛被凝固在一片永恒的时空里。

“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你只是没有力气回应我。”

阿诚执拗地自顾自说下去:“大哥,你累了就歇一会儿,可是不要太久。大姐和明台那里我还瞒着呢,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想他们看见你现在的样子。等到明天藏不住了,他们脾气上来非要过来,我这个仆人可是拦不住的。大姐要是为此再迁怒到曼春姐身上,我更是劝不了。到时候天下大乱,我没本事替你收拾烂摊子!”

他故意赌气这样说着,却再等不到大哥板着脸训他说话没规矩。他听到的,只是无比静寂中氧气瓶里的气体不断送出的轻微声响。刺痛眼的,是满满悬挂了一架子的各色血浆药瓶,大小导管。上一次大哥这样命悬一线,还是在八年前,还是为的一个人。阿诚的眼泪不争气地直往下落。他深知,不同的是,多年来的旧伤折磨,长期服用止疼药的损害,夜以继日的殚精竭虑,以及强自克制压抑自己的隐忍。如今的大哥,早已没有当年青春正盛未经耗损的硬朗身体了。

“你手术之后,秋田先生给了我一件东西,一件本不该还存在的东西。”

阿诚抹了把泪,将床头桌上的一个旧本子拿在手里。他明白秋田此举的用意。现在,能挽留住这副千疮百孔衰败残躯的,也只有靠大哥自己的心间不舍一念坚持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牺牲的日共,北野清源?这是他的遗稿,本该被销毁的。但他是秋田先生最心爱的学生,秋田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所以只将能联系到我们的最敏感的几处毁去,其它的便冒险保存了下来。”

阿诚说到这里,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张望了下。走廊里的护士缨子小姐冲他点了点头,他便放心地回到床前,翻开本子。

“大哥,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曼春姐在你离开的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吗?你听听北野是怎么说的。听完了你要是觉得可以再离开一次的话,就随你。”

阿诚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纯正流利的日语轻轻地朗读起来。

仿佛是怕明楼昏迷中听不清楚,他俯下身贴近床边,一字一字读得缓慢而清晰。每读几句,便停下来仔细观察他的反应。本子里写的东西阿诚是已经看过的。可读着读着,他还是再次被打动了。

他细细读着曼春的八年,想的却是大哥的八年。不同于曼春的慢慢变冷,大哥永远是可以代替暖阳的那一道光辉。无论身体有多痛,内心有多苦,只要还是清醒的,大哥总是在微笑。他对依赖着他的家人笑,对学校里的学生们笑,对共同战斗的同志笑,对街头流浪的乞儿笑。那和煦温暖的笑容感染支撑着所有的人,以至于有时连他都会忽略掉,大哥每每转身后孑然失侣的荒寒背影,以及昏迷中反复叨念那个名字时再无法掩饰的刻骨思念和痛心。

“如果你们当时能见上一面……”阿诚含泪叹息。

他知道,那次回国虽有任务,但大哥一直都在等她。所以不顾劳顿地来回奔波,常常连夜从南京赶回上海,第二日又启程去北平。事情办完从不肯稍作休息,即刻便又要返沪,生怕错过了。没有任务的时候,除随大姐必要的应酬,大哥一直守在家里。表面上看着书,而每每电话响起都会身子一震,满怀期待地一把抓起,却从来不是那个人。及至启程那日船已开出了码头,大哥都一直站在甲板上,久久顶着冷风凭栏而立。直到对岸已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依旧默默凝视滔滔江水不肯回舱。仿佛那道倩影还会奔跑着赶来,扑进怀中甜甜地唤他一声师哥……

大哥的身体,那时也才刚刚恢复得行动自如。此番折腾下来,当晚便又突然昏倒,高烧不退。船在海上漂了一路,大哥也昏昏沉沉地病了一路。回到巴黎又静养了好几个月才勉强复原,却从此落下了头痛的病根。

“当时我真是恨死她了,一直恨了这么多年。”阿诚抱着本子深深吸气:“如果不是见到这个,我都想象不到她原来竟也那么苦,那么苦……”

阿诚哽咽着轻声自语,沉浸在逝者留下的忧伤凄美的文字中。他没有发现,床上那只插满针管的手在微弱地颤动,几行晶莹的泪从紧闭的眼角淌落下来。

汪曼春仿佛又回到了那间明亮的小教室里。

轻盈的少女腰身,被那双熟悉有力的手臂牢牢环住。他贴在她耳边轻轻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新时代了,不要太麻烦。一个简单的仪式,然后我们就去周游世界。”

“好。那家呢?你想要什么样的家?”

“这没得选吧?咱们要是不住在明公馆,你大姐会伤心的。再说,你家本就很好啊!”

“可你自己呢?你自己心里,最想要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嗯,其实我最向往那种乡村小屋。”

“在一大片树林边上,后门出去是一个小湖。可以坐在湖边看书,钓鱼。院子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还有蔬菜。门前的树下吊着一只大轮胎,给孩子们当秋千荡。还有两只大狗,金毛巡回犬。我说的对吗?”

“你怎么知道?”

“你小时候住的纽约近郊的房子,你跟我说过的。”

“我说过吗?”

“你不记得了?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温柔宠溺的声音犹在耳边,明亮的教室却切换成阴暗潮湿的地牢。熏天的恶臭和凄惨的哭号声中,她一个人慢慢步下台阶,走进76号的刑讯室。

血迹斑斑的地板正中是一方染血的白布,白布覆盖下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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