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疾虽是南唐李氏皇族一脉,但系旁支,对后主宫闱之事所知不多,仅略有印象而已。今日忽见名牌上有窅娘之名,不免多想,良久无语。店伙见李去疾凝视窅娘名牌不语,以为他中意此女,连忙凑前说道:“公子,您真有眼光,窅娘可是小店的头牌,容貌歌舞俱佳,小的这就给您去请!”
李去疾本想叫住店伙,可心里却也有几分一睹窅娘姿容之意,终未开口,任由店伙离去。他再次将目光移向窗外,注视神霄宫大门和清冷的长街,一切如常,死气沉沉。往昔繁盛天下的东京开封府,如今竟荒凉萧索至如此境地,毫无生机,望之令人心情沉重。
不多时,店伙引领一名身材婀娜的歌妓走进雅间,并未多言,躬身退出。歌妓身着素色衣裙。螓首微垂,手携瑶琴。她缓步行至侧旁琴桌前,摆好瑶琴,施礼而坐,轻声问道:“公子想听何曲?”
李去疾未见歌妓真容,听其嗓音甜润悦耳,姿容必佳,随口说道:“姑娘可是窅娘?”
歌妓点头道:“正是妾身。”
李去疾含笑道:“不知姑娘为何取名窅娘,可否见告?”
窅娘道:“并无深意,公子多心了。”
李去疾也不便深问,转换话题道:“姑娘可会柳耆卿的《雨霖铃》?”
窅娘仍旧垂首答道:“妾身略懂一二,唱得不好处,还望公子见谅。”
李去疾摆手道:“姑娘过谦了,在下洗耳恭听。”
窅娘不再多说,双手轻抚瑶琴,纤指非常熟练地拨动琴弦,妙音入耳,颤而不散,绵而不柔,意境深远。她随着琴音轻启檀口,朱唇微张,幽幽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上阕唱完,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李去疾顿时被窅娘的歌声所吸引,不仅嗓音清切婉转,悠长绵连,而且真正唱出了词中欲舍难离之真意。尤其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一句,端是听得人心中凄然欲泣,非个中高手,绝无此功力。
窅娘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继续唱道:“自古多情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
一曲唱罢,音韵不止,良久方消。
李去疾直至音韵散尽,方轻拍双手赞道:“不瞒姑娘,在下不止一遍听过此词,今日才品味到其中真意,若柳耆卿复生,也会忍不住潸然泪下的。”
窅娘起身施礼道:“多谢公子夸奖,妾身实不敢当,只怕俗音污了公子清耳,恕罪恕罪。”
李去疾笑道:“姑娘不必客气,可否移步共饮一杯?”
窅娘道:“妾身不擅饮酒,岂敢打扰公子。”
李去疾也不强求,便道:“没关系,不擅于饮酒可以喝茶,润润嗓子,稍作休息,在下还想再听姑娘的妙音。”
窅娘也不便拒绝,移步行至酒桌前,端坐李去疾对面,微微抬头与他对视一眼。一张清丽脱俗的俏脸立时呈现在李去疾眼前,双眸澄澈明亮,毫无风尘之色,只是眉宇间略带哀愁,令人顿生怜意。
窅娘见李去疾英挺俊朗,谈吐不俗,很有风度,不似其他客人,只看重自己的姿色,想方设法亲近狎玩。
她不由对李去疾心生好感,双颊微红,移开目光,默然不语。
李去疾知道女子不便使用茶盏品茶,扬声叫进门外守候的店伙,让他取几个茶杯来,要快。店伙点头而去,不久取来一对汝窑粉青小茶杯,釉色莹亮,手感上佳,应是正宗汝窑所制,但非贡品。
汝窑烧制好的瓷器为天青瓷,均为宫廷定制之物,民间罕有。眼前这对粉青小茶杯虽也算佳品,但毕竟与天青瓷差上一个档次,不好相提并论。
店伙送上茶杯后,知趣离开,躬身退至雅间外,顺手关上房门。李去疾亲手给窅娘倒茶,探身送至她面前,很是细心体贴。窅娘微笑谢过,端起粉青茶杯,低头轻啜一口,细细品过,然后轻声道:“像是顾渚紫笋,但味道稍差一些,应是去年的旧藏。”
李去疾赞道:“姑娘只尝一口,便知是去年的顾渚紫笋,真是行家,佩服佩服!”
窅娘含笑摇头道:“公子过奖,妾身自幼被卖入大户人家为婢,耳濡目染,自然学会了一些品茶之道,不过是些皮毛而已,让公子见笑了。”
李去疾言道:“能说出顾渚紫笋不难,但判断出何年所采绝不容易,姑娘的品茶功夫怎会是皮毛呢!可惜如今金兵围城,粮道断绝,百姓忍饥挨饿,在下也无品茶的雅兴,不然定会请姑娘去京城最好的茶楼一叙,详细请教品茶之道。”
窅娘闻言再度抬头注视李去疾,见他皱起眉头,神色不畅,随即开口说道:“公子心忧天下,妾身深感钦佩,但也不必过分焦虑,听说援兵正在途中,解围之日应该为期不远了。”
李去疾心知援兵之说不足凭信,但也不想说实情破坏此刻的兴致,点头说道:“今日不谈扫兴之事,只想欣赏姑娘的妙音仙乐,一饱耳福。”
窅娘嫣然一笑道:”公子既然喜欢听,妾身自不保留,若有不妥处,还望公子指正。”
说罢,她喝尽杯中茶,便要起身离座,准备返回琴台处。窗外会有寒风吹入,令她顿时打个寒颤,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李去疾急忙起身上前,轻轻扶住窅娘,柔声说道:“姑娘莫急,在下略懂医术,可否未能号脉一查。”
窅娘摇头道:“多谢公子,妾身没事,就是被寒风吹着了,坐一会而就好。”
李去疾先扶窅娘坐下,接着暗中顺势轻挥衣袖,凌空关闭木窗,未发出一丝声响。他随后坐在窅娘身旁,坚持要为她号脉,查看是否有寒气侵体。窅娘推脱不过,只好轻舒玉臂,搭在酒桌边缘,任由李去疾号脉。
她不太相信李去疾会懂医术,但见他号脉的手法老练纯熟,不由得信了几分。
李去疾并指轻搭窅娘的皓腕,若即若离,不久收指道:“姑娘的脉象略虚,应是是体内气血不畅所致,不用吃药,多注意保暖休息,千万不可过于劳累操心,不然情况会有所加重。”
窅娘听到“不可过于劳累操心”一句时,眼中闪过一丝愁苦之色,但转瞬即逝,没有带到脸上,当即谢过李去疾。李去疾的眼力何等犀利,自然捕捉到窅娘愁苦的眼神,略微一想,婉转问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和在下讲一讲,或许能帮上忙!”
窅娘马上摆手道:“妾身没有烦心之事,不劳公子费心,可能是偶感风寒,以后注意就好。”
李去疾明白窅娘似有难言之隐,也就知趣没再多问,告诉她不用再唱了,陪自己喝茶聊聊天就行,并取出两片金叶子递过去,让她收好。窅娘见李去疾衣着普通,出手却如此阔绰,很是惊讶,面对两片金叶子不知该不该收。
这些钱足可抵她数月收入,家中窘迫的日子立时便能缓解,想及此处,忍不住低头暗暗垂泪。
李去疾看窅娘迟迟不肯接过金叶子,以为她嫌少,随即又取出两片,一并塞入其手中。窅娘立刻摇头退回两片金叶子,表示已经太多了,不能再要。李去疾微笑着将退回的两片金叶子又塞回窅娘手中,说就当是定钱,日后再来听她的唱词,还要一睹舞技。
窅娘推辞不过,只好收起四片金叶子,白皙的脸庞上犹带泪痕,更显成熟动人的韵致。
李去疾看得心中一荡,差点想伸手为她抹去泪痕,最终还是忍住了,以免唐突佳人。窅娘也看出李去疾的心意,双颊绯红,垂头不敢正视李去疾。双方间的气氛略显尬尴之际,楼下突然传来粗鲁的叫喊声,十分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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