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起鹘落，尘便用穿梭将我带回了医馆。他将埋在后院的酒坛挖了出来，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堪堪一杯接一杯地一饮而尽，脸上的神情冰冷如霜。
我站在那里，手悄悄地扶住石桌以支撑自己站立，咬了咬唇，道：“你知道我多想有一个父亲，纵容我，任我任性撒娇。但……一切都晚了，我抛下了他，让他一个人面对绝望，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父亲，父亲，竟成了我最大的奢望……”
尘看了我一眼，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他在你背对他的时候，嘴唇翕动突出的几个字？你没有看到，但我看到了，他说，对不起，他说是他对不起你。一个父亲，一个雄图霸业的父亲向儿子认错了，他向你说对不起。虽然……终究没有勇气当着你的面说。可，他那样一个自傲的人，居然说了对不起，你还要怎样……咳咳……”我一口气说了自己想说的，微微咳嗽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但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冷冷的神情，他回答我说：“他终于知道忏悔了？可一切都晚了。”
曾经，我的心里也这样想过，忏悔，什么都不能改变。直至今日，我都不否定这种想法，我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后悔。但我总想劝一劝尘，劝一劝他在手中还有一点点残余的沙时不要握得太紧，那样沙会从指缝中流走。
当年，尘母亲的死对他造成了极大的阴影，他恨那些拆散他们的人，他甚至埋怨翎，尤其恨他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可以掌控一切的人还是害死了他的母亲。甚至，可能是那个人下旨杀了他的母亲，所以尘恨他。
“尘哥哥，指间的沙会随着你渐渐收拢的手流逝，再无挽回的余地。”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我没做错什么。”他低头不看我，语气中压制着不悦。
“你没做错什么？你今天对你的父亲刀剑相向，那把刀直至他的眉心……”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似乎终于压制不住怒气，猛地起身冲我吼道。
我心里一冷，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哦，那我不会再管你的事了。”
我转身，脚步略微一滞，咽了喉头的血，也吞了眼中的泪，稳了脚步，拂袖而去。
我听见他叫了我一声：“阿璃……”
但我终究是个不低头的人，我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就径直回了房间。
我转身从容地合上门，确保再无人看见之时却难以支撑地踉跄了两步，失去知觉委顿的同时，冰凉的痛感从我的侧脸传来，我想我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但我根本无力反抗，任由自己倒了下去。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一袭白衣正在推门而入，待看清我，他急切地唤了我两声。
我双手撑地自行起身，翎急急地扶了我。当时，我倒在屋内的桌旁，现在也是堪堪没有挪动位置，却原来，尘根本没来看我一眼。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身体已经这样了，怎么能不告诉我！”翎一边扶着我上床休憩一边说。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语气里竟真的带了几分埋怨。
我转头看着他，温和的脸庞却有着深似潭水的眼睛，让人看不透。但此刻，他的眼睛里竟端端起来几折涟漪。
我知道瞒不过他了，便笑道：“你已经很焦心了，我不想再生事端让你心力交瘁。”
“发生这些事之后，你变了很多，偏偏变得如此这般顾着别人却舍了自己。”翎笑了笑，伸手想要碰我的脸，我下意识地躲了，他却厉声道，“别动！我去外面取药箱。一定是刚刚晕倒的时候撞在石桌上了。”他便说便递给我铜镜。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竟是这般消瘦冷冽，堪堪如料峭春风。我的左脸颧骨的地方发肿，颧骨以上延经太阳穴到额角被擦伤了，虽然只是皮毛伤，但伤口依然略微红肿。
他起身去拿药箱，我制止了他，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杂物柜。在那里，我放了备用的医药箱。
他从里面取出药箱并打开，翻找了一下，便寻到了消毒用的酒精和棉絮，还有跌打伤用的药。
“可能有点疼，忍着点，我会尽量轻的。”他温和地说。
他说话的时候就如人一般温和，暖如春风，丝丝缕缕扣入人心。看着温润如玉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少个年少时光。
我安静地躺下来，他安静地用棉絮在我的脸上滑动，略微的刺痛感在他的轻柔中消失殆尽。他的指腹温暖如玉，就像他整个人一般。不像尘的指腹，带着略微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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