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清晨，赤月的最后一点余光消失在西北方的天际，太阳徐徐升起，大地之上开始有炊烟浮起，阳光夹杂炊烟中，好似在柔和的波浪中惊起一些细微的涟漪。整个中州大地好像没有睡醒一般，透露一种令人迷惑的朦胧感，让人迷惑而又充满向往。
煌王朝的帝都在这片朦胧中总是最先清晰起来，数百年来，每当赤月的余晖消失，王城玄凝阁顶端的星垂大钟就会被击响，以彰示王朝又进入新的一天，而帝王也应当临朝，开始处理皇朝政务。而此后片刻，整个帝都便会被早市小贩们的叫卖声，无数店铺开张的喧闹声，车马行驶在大街上的噪杂声所充满。如果说中州大地是一个人的身躯，那么帝都就是最先跳动的心脏。
人们总是喜欢对已经发生的历史抒发自己的意见，而这些结论又总会在一定的时间洗礼下变成没有根据泡沫历史不息的长河中。煌朝建武帝十四年冬，天灾与人祸洗礼下的帝国开始迈入她的垂垂暮年。
玄凝阁上，那个改变整个天下的声音终于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当这一天清晨，赤月的光辉消失在地平线，星垂大钟在大雪中被击响，建武帝拓跋宏与世长辞，享年三十七岁。这位正当壮年的帝王一生励精图治，在他的统治下，煌朝的版图达到了七夕诺过往历史上的巅峰，伴随着他的离开，整个大煌王朝，也开始真正陷入混乱征战之中。
殇水河畔，身穿太史官服的年轻人缓缓合上记录完毕的史册，面向北冰雪覆盖的殇水，悠然长叹。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走了过来，收拾好年轻人身旁的散落的笔墨纸张，冷冰冰对他道:“先生，皇帝死了，我们现在去哪里？”
苏钦收起一脸的凝重，嬉笑道：“怎么？做了我几个月的书童，不乐意了。”
少年依然面无表情的回答：“皇帝虽然死了，但阿爸阿妈还有姐姐的仇，我还是要报的。”
说完，少年望向中州方向，凌厉的眼神中透出一种彻骨的恨意。
苏钦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在朝堂前开小差的浑噩太史，他拿起手中史册，轻轻拍在少年头上，道：“没日没夜都想着报仇，你若出事，你父母亲人在天之灵，岂不要怪罪我。”
“可是，阿爸阿妈都死了，姐姐为来救我估计也死了，虽然我还小，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渐渐的流水从他面颊上流下，“我忘不了那些穿青色盔甲的人，那些黑色的麒麟旗，他们先在村子里放火，然后像屠杀牲口一样冲向一个个手无寸铁的村民，卖炊饼的王二叔，送山泉的吴哥，还吴嫂和她刚满月孩子都被丢进了火里……那些骑兵，他们是恶魔……”
苏钦缓缓低下腰，把少年因为愤怒儿握得发白的拳头轻轻分开，温和的说道：“你还小，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有许多如同你所经历的事情一般，在这个乱世，能够活下来，已是幸事。”
少年眼中露出一丝茫然。苏钦接着道：“好了，不说了，准备一下你的行囊，明天我们去十万大山吧。”
少年点下头，擦干脸上的泪痕，从苏钦手中接过史册，收到旁边的书箱中，向着远处被冰雪覆盖的茅庐走去。身后又传来一丝戏谑但却令他十分欣喜的声音：“还有啊，先生我也观天象，你姐姐还没有死，只是现在你还不能去见他。”
“真的吗？”少年回过头，脸上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真的，看你那表情，先生我何时说过假话？”
少年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向着茅庐的方向飞奔而去，口中道：“先生记得还要教我弱水之术。”
苏钦笑道：“先生记得”。说着，见少年跑远了，便转过身去，把双手放在身后，望向整个雪白的殇水，淡淡道：“世间纷争何时才能使个尽头。”
几日后，一只野兔从树林的雪地上跳进了一座茅庐中，茅庐内空空如也，但却似乎残留着着一种暖意，野兔似乎十分欣喜，倦懒的横卧在早已熄灭的火盆前取暖。就在此时，茅庐外的雪地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树上的枯枝仿佛被惊动，积雪纷乱的落在地上。茅庐内的野兔飞快的弹跳而起，从茅庐中跃出奔向不远处的被雪覆盖的荒草丛中。
两匹马喷着热气在茅庐前停了下来，一名身穿青色盔甲的骑兵从马上跃下，奔入茅庐中，数刻钟后，骑兵从茅庐中走出，手中却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少年的衣物，他走到另一匹马前，单膝跪地道：“禀告少主，茅庐中已无人居住，但属下找到了这个……”说着，将手中的破烂衣物递了上去。马上的少主拉了一下马缰，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穿着一件白色大氅，接过骑兵递来的衣物，仔细看了看，温和的道：“没有错，和阿嫄说的，你看这上面还有她秀的紫宵花，和她自己那件上面的一样，太好了，这就是说他弟弟可能还没死…..”
年轻的少主把那件衣物收在马鞍中，对地上的骑士道：“晋严，上马，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是”骑兵应道，说着翻身上马，一个漂亮的燕子旋。
两骑同时动了起来，向着远方奔去……
雪下的荒草丛中，躲藏的野兔探出头来，向着四周仔细观察了一下，正要跃出，忽然，枯枝上的积雪落了下来，正好击打在它的头上，野兔瞬间受到惊吓，正待跃出的身体急速缩了回去，转身向着荒草丛深处奔去。
冬日里微弱的阳光开始失去踪迹，许久，茅屋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只听得见枯树上的积雪偶尔落向地面的声响。
而此时，距离陇越古道数百里的地方，有一位身穿白衣的书生带着一个面色冰冷的书童走在大道上，书生总是时不时的说些笑话，似乎是想逗身边的书童开心，却总是不见成效，只得无奈的唉声叹气。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之前帝都有个官员家养了一条长的像猫的观赏鱼，有一天，另一个官员去他们家拜访。二人互相寒暄了几句，作为主人的官员说要去准备食物招待他而暂时离开，停了一小会儿，作为主人的官员回来，他发现客人十分惊慌的在抢救一只猫，
一边做着人工呼吸，还一边喊着：这只猫儿也太淘气了，为了吃鱼都跳到鱼缸里了。”
“哈哈……哈哈……”书生说到这儿，便开始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笑啊？哈哈….”
身旁的书童依旧面无表情，冷冰冰的道：“先生，请节制点，小心喘不上气来。”
“什么？咳咳……”笑声戛然而止，剧烈的咳起来，面色变作青白色，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般。
“先生您要保重身体啊。”书童在旁冷言说罢，也不再多言，径直一人向前走去。
面作青白的书生在后面用力呼吸了几口，面色回复了本来模样，然后向者书童离去的方向大喊：“你个臭小子，有你这样对你家先生的吗？早知道就不救你了！让你自生自灭好了！”然后冲了过去，没有一点文士应当有的仪态。
“先生！您快过来。”走在前面的书童忽然喊道。
“怎么，良心发想了，知道对不起你家先生了，好吧….先生我接受你的道…..“一个“歉”尚未说出，忽然看到前方的书童一脸凝重的弯下了腰，伸手想去碰触某种东西……
此时的天色，赤月已经开始爬上天际，苍蓝色的天空已经愈显昏暗，雪地上似乎有一滩水迹在赤月破碎的光幕中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红，少年的手仿佛充满了迷惑，微微颤抖着，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那是血吧？和阿爸阿妈身上流出来的是一样的……”
一股热流冲进了他的脑海，燃烧着村落，无数奔逃哭喊的人群，父亲失去生命的躯体被青色盔甲的士兵拖向火堆，血腥味，尸体被焚烧的气味，在这个地狱中，他看到一双双布满厚茧的手挣扎着向他伸了过来。耳中似乎传来母亲的哭喊：“孩子快跑，快跑，不要回头！快跑……”
如同梦魇一般，少年没有犹豫，他开始发足狂奔，这个世界似乎没有方向，但是他依然拼命的跑着，泪水在身后的地面上滴落，可是那些悲惨的喊叫依然萦绕在他的耳畔部肯离去，他吼叫着，仿佛要把那些声音逼出他的脑海，远方出现了意思亮光，他奔了过去……
“珏玄，珏玄…你醒醒。”书生温和的把突然扑倒在雪地上的书童唤醒。
书童睁开眼，耳中似乎仍回荡着某种凄厉的喊叫声，一股鲜血的腥甜味回荡在肺里，让他感觉十分不适。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躺在地上？”
“你刚才昏倒了，我看地上的雪挺软的，还以为你想多躺会儿呢？”耳旁又传来书生慵懒的声音，少年心中却感一股莫名的暖意，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毯子。然而片刻突然而来的一种警醒冲进他的脑海，他急忙站了起来，向身旁的雪地看去，一块冰，一块被赤月的光辉折射成红色的冰出现在他面前。终于，他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许多。
书生看着他怪异的举动，忽然又放肆的大笑起来：“我说，小子你不会是以为那是血，才被吓晕过去的吧，哈哈……”
书童没有出声，他已经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位性情多变的先生，只是把地上的毯子整理到行囊背在身上，继续向前走去。
“你……无视我？你厉害！”书生抬起手揉了揉鼻子，似乎是想把某种气味从鼻腔中赶走，而后把悬在腰间的酒壶摘下，摇了摇，壶内已然空空如也，书生看向雪地上那块被赤月染成红色的冰，微微叹道：“酒啊酒，今日就用你来祭奠此处的亡魂吧”。他把空酒壶重新悬在腰间，背起手，信步向前走去。
夜风开始缓缓吹来，远处的几个雪堆上有浮雪被吹起，一只被烧焦的手臂露了出来，那几处雪堆赫然竟都是人的尸体堆成的。
而在书童看到的那块冰的不远处，被掩盖过雪下渐渐露出一抹抹闪着妖异光泽的红色。
煌朝建武帝十四年冬末，已经故去的皇帝被抬进了阙山陵，而新的帝王尚在襁褓中啼哭，整个王朝一时间处于前所未有的动荡中。一支商队从帝都出发前往十万大山，而在快到达陇越古道时被一股神秘的势力所屠戮，商队数百人无一幸免，货物和钱财被洗劫一空，人们也只能在来年的春天在荒野上找到他们被烧焦的尸体。同样的事例在各地都屡见不鲜，而官吏们却又总是以各种名目推脱对案件的调查，甚至有几个佣兵自重的属国开始公然拒绝帝都的调配，王朝的盛名也终于在这一时刻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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