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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江甜(1 / 2)

第五十七章

江甜不姓江,她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被丢来孤儿院时,亲生父母只吝啬地赐予她一个小名“甜甜”。

大概是希望她以后的人生中可以多一点点甜,不要像开头这般苦。

没有姓氏没有大名总不像样子,因为地处江城,和她同年来到院里的孩子被集体赋予了“江”这个姓氏。

她叫江甜,大飞就叫江飞。

第一次听到顾忍的名字时,江甜心里还是一闪而过几分嫉妒的——至少他知道自己姓什么,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为何而来。

听到他低声又肯定地说妈妈没有抛弃他时,她又很没有缘由小肚鸡肠地嫉妒了一分钟——虽然他现在离开家来到了院里,但他见过自己的妈妈,被抱过、被爱过、被好好呵护过。

就这一点而言,江甜酸溜溜地想:他是真王子,她是假公主。

假公主在孤儿院里长到了八岁,长出了满脑袋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弱不禁风的细胳膊细腿。

江甜不喜欢把这里称之为孤儿院,也总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孤儿。

听到顾忍认真地说这里是孤儿院,她皱着眉头,想要反驳他的话。可还没想好怎样有理有据地开口,就听到耳边传来可怜又压抑的哭声。

于是她眉头皱得更紧,又去抬头看月亮,“喂,你在哭吗?”

“……”

“我们都报了仇了,你还哭什么?”

她故意没说“我都帮你报了仇了”,而是说“我们都报了仇了”,因为怕伤顾忍的面子。

顾忍还是没说话,哭声更轻了些,努力压制着,只剩似有若无的抽泣声。

江甜还是直直地仰着脖子看月亮,不打算再说话了。

沉默几秒,顾忍却开口了。

声音低低弱弱的,像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疼。”

“什么?”

“身上疼。”

顾忍轻轻吐了口气,下巴颌几乎埋进胸口里去。

“哦。”江甜仰得脖子疼,视线收回来,落在他乌黑柔软的发顶,“我也疼。”

“忍着唄。”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什么所谓,很自欺欺人地说:“只要你不说,就没人能看出来你疼。”

好像那样就赢了一般。

可显然顾忍和她并不在同一个话语频道上,他的疼也似乎并不只是因为受伤挂彩。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似有若无,像刮过耳边的一股风:“想妈妈。”

江甜皱着眉扒拉耳朵,上半身侧着朝他凑近:“啊?”

顾忍咬着牙,期期艾艾、含含糊糊地低喃:“我想妈妈了。”

“……”

这次江甜听清楚了。

可是她没说话,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她又仰头去看那冷漠黯淡、遥不可及的月亮,眼睛眨啊眨。

她也想妈妈。

一直想。

可是有时她又不太愿意去想。

妈妈太远了,比月亮还远,比月光模糊,她想象不出。

顾忍说完那句话就没再出声了,低垂着脑袋,沉默隐在夜色中。

像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狗。

却是最高贵的那种品种。

过了许久,大飞站着睡着了,江甜冰凉的手指不情不愿地往兜里摸,摸到一个小小的,四周坚硬、中心绵软的东西。

她贪恋地捏了几捏,咬牙拿出来。

“喏。给你。”

那是一块形象模糊的奶糖,糖纸发灰,不知在兜里藏了多久。

顾忍眼睛低低扫过来,又扭回去,没有接。

江甜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后悔了,可她潜意识里又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于是她不由分说地把奶糖往他手心里一塞,“给你你就拿着。”

看顾忍怔怔看着那块糖,她催促道:“吃吧,吃完就别哭了。”

顾忍不吃,也没说话,似乎在打量,好像有些嫌弃。

他现在已经不哭了,柔软的黑发垂在额前,身上有土,脸上有伤,看上去却还是比她健康漂亮。

她忍不住又盯着他看了几眼,羡艳地叹口气,把奶糖从他手心里抠回来。

边剥边自以为成熟地嘟囔:“你别嫌弃我给你的东西不好,我现在给你的,已经是我最好的东西了。”

是她学会骑小单车时唐妈妈给她的奖励,是她捂在兜里不舍得吃,化开又冻上,藏了半年的奶糖。

是她格外珍惜的一点甜滋味。

她捏着奶糖,半眯着眼睛,眼不见心不疼地塞进顾忍嘴巴里。

“可是……”

小阿忍咬着奶糖,呼出浅浅的、软绵绵的甜味:“这颗糖过期了啊……”

江甜:“……”

******

这晚之后,江甜又和顾忍并肩作战,抵过了大飞先后三次的打击报复。

双方打得互相不服,又都讨不到什么好处,最后只得偃旗息鼓,井水不犯河水。

半个月后,顾忍勉强适应了孤儿院里的生活——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于是,他不再享有住在与唐妈妈一帘之隔的她的房间里,床褥被搬到了集体宿舍。

住了三天,江甜发现他的黑眼圈越来越大,刚来时虽没有精神却也白皙的一张小脸像被风化的苹果,渐渐地干瘪下去。

孤儿院里孩子不多,院里设置了单独的简易小学,顾忍和江甜在一起读书。

傍晚囫囵写完作业,江甜摸一摸笔,又抠一抠书角,玩了会头发,最后问他:“小阿忍,你生病了吗?”

顾忍默默摇头,黑葡萄般的瞳仁里光泽黯淡。

江甜伸手摸摸他的眼睑:“你眼睛怎么那么黑啊?”

顾忍没说话,抓住了她的指尖。

他安静沉默的模样让江甜嗓子一紧,看出他不想多说,她就没再问。

晚上吃饭时,顾忍直接趴在餐桌上睡着了,江甜才知道,他这三天几乎都没怎么睡。

她整日在院子里爬高摸低,没少去办公室外偷听墙角。那晚顾忍被唐妈妈带到办公室隔间里去睡,江甜不放心,在门外偷摸徘徊了会儿。

于是就听到几个“妈妈”在低声交谈,说顾忍可怜。

她心说:这院子里谁不可怜。

虽然嘴上不承认,可她心里也是清楚的。幸福的小孩不会住在孤儿院,孤儿院里住着的,都是没人要的可怜鬼。

可彼时她年纪尚小、心智懵懂,只关注自我,对他人的悲欢并不能感同身受。

她撇撇嘴想走,又听到一道声音——

“她妈妈死在家里,就他一个小孩子守在旁边……过了一整个晚上,他才打电话叫了120。”

“也不知道这一晚上是怎么熬过去的。”

“……”

江甜没经历过死亡,心里却有衡量,死亡远比抛弃可怕得多。

丢了,还可以再找回来,可是死了,就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她只要好好长大,总有希望找到妈妈,可是阿忍却再也找不到妈妈了。

江甜坐在墙根下,抬头看月亮。

月亮真圆,月亮真冷。

******

顾忍在唐妈妈房间里一住三个月,第三个月底,他再次被搬回了集体宿舍。

宿舍分男女房间,江甜住在女生宿舍的下铺,挨着窗柩的位置。

晚上,她贴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在脑海里编落难公主的故事,身侧的玻璃被人轻轻扣响。

很轻很轻的动静,隔一会儿,响一下,像是怕被人发现。

江甜在玻璃响第五声时才起身,隔着毛玻璃,对上顾忍的眼睛。

他眼睛里水光闪闪,含着无声的无助。

江甜穿上衣服偷偷跳出了窗户,避着人,和顾忍蹲在墙根下说话。

“你怎么不去睡觉?”

顾忍不答。

“大飞又欺负你了?”

顾忍还是不答。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顾忍哭了。

他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静悄悄地往地上砸。

江甜吓了一跳,又怕他觉得没面子,扭过头假装看不见。

她想等他哭完再说话。

等了好一会,顾忍还是委屈巴巴地低着头,于是她抓了抓脸颊,继续等。

终于,顾忍主动开口了,声音又哑又软,似乎很不解:“你怎么不安慰我?”

江甜:“啊?”

她以为顾忍会觉得不好意思,会叮嘱她别告诉别人,没想到他开口竟然这样说。

“哦。”江甜不是很会安慰人,磕磕巴巴地说:“别哭了。”

“以前我哭的时候,”顾忍轻轻吸着气,“我妈妈都会摸我的头。”

顿了一会,江甜僵硬地抬起手臂,放在他的头顶,慢慢揉了揉,“别哭了。”

顾忍便真的不再不哭了。

两个小孩在墙角沉默地蹲了一会。

江甜说:“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不睡觉?”

顾忍眨着那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小兽似的看着她:“我怕黑。”

江甜抿了抿唇。

隔了一会,她才说:“小阿忍,我今天听到一件事情,吓了一跳。”

“什么事?”

“原来你已经八岁了,不是六岁。”

“嗯。”

江甜惊讶于他的平静:“你都八岁了,还对我撒娇!”

撒娇这个词她也很陌生,是前几天在那台总是花屏的老电视上学的,也不知道用的对不对。

可是对着她哭,软着嗓子说话,总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应该就是撒娇吧。

顾忍继续人畜无害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我对我妈妈也撒娇。”

江甜怪叫:“我又不是你妈妈。”

“可是你对我很好。”

他理所当然地向她陈述事实:“所以我对你撒娇。”

江甜:“……”

撒娇这个词包括这种行为都不在江甜的人生词典里,所以她也不打算和他深究这个问题。

仰头想了会,她问:“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顾忍摇头。

男生宿舍里关上灯黑漆漆的,像个无底洞,他睡不着。

“好吧,那你等我。”

江甜轻车熟路地翻回宿舍,丢出自己的小被子,又翻出来。用被子把两个人都紧紧裹住,她说:“睡吧。”

顾忍的确是被妈妈在蜜罐里泡大的奶娃娃,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担心会不会感冒,江甜白了他一眼,“所以我才找了这个避风的角落啊。”

顾忍“哦”了声,很信任地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次日阳光照到角落里,两人是被唐妈妈叫醒的。

唐妈妈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确定了没发热,才语带责备地问:“你们两个怎么在这睡?”

江甜眯着眼睛迷糊了一会,很快反应过来,两手捂住眼睛,当即假模假样地哭了起来:“屋子里太黑,我害怕。”

唐妈妈觉得奇怪:“你以前不都好好的?”

江甜只管哭:“可是我现在很怕,我怕黑,还怕鬼。”

当天晚上,唐敏自掏腰包,给男女宿舍各买了两个小夜灯。晚上熄了灯,房间两端还会发出幽幽暗暗的光亮,勉强能看清人脸。

江甜掐着腰,仗着身高优势揉了揉顾忍那一头软毛:“要不是为了你,我可不会装哭。”

顾忍问:“你不怕黑吗?”

“有时候会怕,但我不让人看出来。”

“为什么?”

“你傻啊,大家都喜欢勇敢喜庆的小孩,谁会喜欢爱哭鬼。”

江甜操心地叹口气,觉得顾忍真是以前被妈妈宠坏了:“你昨天做的就很好,没在宿舍里哭,也没让大飞他们知道你怕黑。不然他们以后就有的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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