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穿运动会的背景音乐,必然是音响里立体环绕的各种振奋昂扬言简意明的加油词。余老师要求全班每人都要写五篇加油稿,运动会一开始林夏忆就戴上耳机,把本子垫在并起的双腿上,杵着下巴冥思苦想两个小时才写了三篇,加上林一航的一起还有七篇。
入耳耳机硌得耳朵有一点疼,她扯下耳机,听到周围激情澎湃地呐喊助威声,张了张口,嗓子干干的说不出话来。
看着眼前飞驰而过的身影,林夏忆在心里默喊。奔跑吧,少年。揉揉耳朵又戴上耳机,拿出手机换歌,不小心滑到照相机,返回时晃到最近一张保存的照片,有点记忆模糊,重新点进相册。
嗯?这个,是什么时候照的?
那是她第一次看日出。日出东山的赫赫红芒逐散林间水雾取而代之一胧温热,白蒙云层都染着淡雅霞光。她面向那一团初升的圆日,心情不自觉就特别的好,无声得笑得一脸漫烂。照片就定格在那一瞬。
她当时想,还有什么比得上眼前此景。那些在夜半时分折磨得你痛不欲生的过往伤痕,那些曾让你无能为力的心衰力竭,那些你始终放不下放不开的耿耿于怀,都不重要了。
太阳每天都会这样升起,带着美好温暖的希望穿过群山和云层照耀你,告诉你,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每天都是新的开始,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林夏忆低头看着照片苦笑。纵使这样安慰自己,实际明天,并不会抹掉改变昨天什么。那些介意和矛盾,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拉长,在身体里慢慢沉淀成小石头,藏在心底坚硬得隐隐作痛。
暑假过了一半,有天晚上她接到妈妈的电话,让她去她所在的城市玩,然后一起回去看看外公。外公之前摔了一跤身体不好,并且外公外婆很久没见她了很想她。她问爸爸,爸爸让她自己决定,想去就去。
是啊,是很久没见了。那就去吧。
她在网上定了火车票,怕走错路什么的迟到了,第二天早早起了床,不想去敲门打扰到爷爷,给林一航发了个短信就拉着行李箱出去打车到车站,一路上很顺利。把行李箱放好她就脱了鞋躺到床上,车顶空调的冷气吹到脸上很舒服,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
有点兴奋,到陌生新奇的城市。有点不便,住到“别人”的家。
枕头边的手机嗡嗡震响,她打开手机,林一航的短信。“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玩玩。别想太多,都没用。回来的时候给小爷带点特产什么的。”
她烦杂错乱的情绪忽然被打成结,干干净净简单明了。理着白色被单盖着肚子,右手弯曲挡住眼睛,她放空脑袋,无念无想的睡到终点。
没有期待里新鲜奇妙的经遇,没有青春偶像剧里明眸善睐的邻家少年。城市的中心广场和知名景点每天都挤满了人,销售店里的服务人员脸上都挂着机械式的礼貌笑容,热烈欢迎涌入店里来大方消费的庞大客源流。
林夏忆一看到那些陌生又嘈杂的人群从眼前闪过,就没了兴致。出去玩过几次,她就再没有一点耐心和兴趣跟着一起热闹欢笑。待在住的地方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雪糕电视吹空调。
那位叔叔和他女儿都对她挺好,问她中午想吃什么,想不想去哪里玩,要不要出去逛街买衣服。她始终礼貌温和表现懂事,只是在笑的时候,她偶尔会想起商场店面里的服务小姐,即使妆容精致满面春风做事周全恭敬,仍然掩盖不了她早已疲惫垂下的眼角。
林夏忆在那几天认识到,近距离的相处,要么使关系更为亲密,要么使情绪更为敏感,两者没有妥协相通之说。她能感觉到心里的抗拒和空虚一点一点膨胀到极点,谈话间的浅描字句,都能轻易动摇到她对自己规守的要求,本就脆弱的防线更是摇摇欲坠。
意识里某些被刻意忽视的东西慢慢显现出轮廓,越来越清晰。一种熟悉的恐慌感汹涌袭来,耳机里清澈安静的木吉他声也难以抚平她翻滚的虚无不安。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一把掀开凉被,背上背包轻手轻脚走出房门,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闲逛,看到几个人穿着背心短裤跑步过去。她忽然想到之前跟邻居一位独居的奶奶聊天,说附近郊区有一座山可以看日出,好多早起去运动的人都会途经那里。她调头跟着那几个人跑了好一路,终于在标牌着“路明山”的上山路口停下,抬头一看,天已经蒙蒙亮了。
提起左脚前后磨了磨地面,算了,还是下次吧。
找了附近的早餐店吃完东西,走到店外天就完全大亮了。林夏忆慢慢悠悠的往回走,拐角边有一家“OneDay”,店面的清新装饰一下吸引到她,走进去发现是卖文具、生活小用品一类的。走到摆放笔记本的陈柜处,看到一本牛皮色笔记本独立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笔记本中间。她对那种看起来旧旧的摸起来手感糙糙的纸页面情有独钟,伸手去拿时,右侧忽然出现的一只手比她快一秒拿到。
林夏忆倏然转头,伸出的手臂还保持在垂直方向。
“你是想拿这个?”站在她右边,一个高挑纤瘦的女生偏头看着她,拿着笔记本的手指骨节分明,面色白皙得近乎苍白。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透过玻璃墙打在女生身上,发尾卷得好看的头发被染成温暖的栗色。
“嗯。”林夏忆讷讷地看着她回声。
“这样啊,那下次记得下手快一点。”她笑着对林夏忆挥挥手里的笔记本,然后朝门口径直走去。
像说谎似的。后来她们在公交车上偶遇,在地铁偶遇,在超市偶遇,在人头攒动的海滩音乐节撞到一起声嘶力竭地欢呼蹦跳。
“小孩儿挺劲儿啊,年轻就是活力无限啊。”她连蹦完两首歌就不行了,坐在沙子上体力放电。
林夏忆也跟着坐下来,高涨的情绪表现在完全咧开的嘴角。
“夏忆,去吃了饭再过来玩。”叔叔在远处对她招手。
“跟爸妈来玩儿?”她还在大喘气。
林夏忆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细碎沙砾,低头对她说,“不是。我是跟妈妈,和妈妈的老公来玩的。”
她转身刚走两步,就被叫住。
“小孩儿,想看日出吗?明天两点半在那家店门口见。噢,对了。我是苏晨兮。”
她用力地点点头,“我是林夏忆。”
手机设置里林夏忆最不常用的就是闹钟。特别是在如此闲裕散漫的假期Time,对她的提醒作用就更是微弱。林夏忆努力让自己保持在浅眠的状态,最终果然还是进入深度睡眠模式。
一脚蹬起来,北京时间四点整。靠!
林夏忆一边狂奔一边做好了去负荆请罪般的觉悟,快跑到文具店时,她看到对面路灯下踩着影子跑来的人。两个人都忽然停下愣在原地,然后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林夏忆本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缓过来就笑开了,被口水猛呛得不停咳嗽。
“哈哈哈,小孩儿没事儿吧。”苏晨兮捂着肚子走过来轻拍她的背。
林夏忆深呼吸摆摆手,“这不是我梦中的场景吗?可惜向我奔来的不是挺拔俊秀的少年,而是睡眼惺忪的拖沓女人。太破碎了!”
噗哈哈哈哈....
日出,还是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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