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子吩咐人拿了草席，严实包裹刘氏尸身。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祠堂内，清香的味道也掩盖不了。岑溪有种感觉，受后人供奉的那层层牌位，代表一双双眼睛，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很玄妙的感觉，然而她感受到了。她念佛一声，保佑刘氏死后早登极乐。
村里很少有人死于非命，见到尸体的机会极少。故而，许多人掩面不忍去看刘氏惨象。胆小的，早早跑出去，一时，祠堂内去了大半人，显得空空落落。
方氏的哭声萦绕在留下的人耳边，哀婉至极，有不少汉子红了眼眶。
王老爷子紧紧抓住拐杖，他浑身打颤，却态度强硬拂去儿子伸过来的手。刘氏死亡，让他看到自己的未来，冰冷的尸体，最终靠一块墓碑和一个牌位证明自己存在过。
他朝方氏射去一个厌恶的眼神，哭声太过刺耳。敲敲拐杖，定一定他的心神。浑浊的双眼滚动，望着岑溪，原先的好感消失，剩下浓浓警惕。
他的脸好似风干的橘子皮，皱巴巴。此刻又板起脸，皱纹更多，权威更甚。他抬高手臂，用拐杖指着岑溪，不带感情喝道：“岑家娃娃，你爹的冤屈又是怎么回事？”
岑溪讲述笼统，有些是她猜测，有些是事实，但年岁日久，证据几乎湮灭。
关于自家事，庞夫人心底最清楚。她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在场人听清，声调微微扬着，透出也不知哪里来的优越感。
她道：“你爹分明气死的，罪魁祸首就是你。王大爷，您千万不能听她一面倒，这事我清楚。”
庞夫人走到她身边，一张脸欺近岑溪右脸，她声音冷冰冰的，因为担心别人听到，说出口的话好像嘴里含了冰块，模模糊糊。她道：“你爹，丁琛……”
方氏的哭声和庞夫人的声音交缠，她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好像一面小鼓，咚咚咚咚，催促她。
岑溪转头，无助地望着刘氏的尸体。她的绣花鞋露在外面，鞋上绣了三四朵艳丽的桃花。
观刘氏面相，今年估摸二十五、六。放在现代，便是女人最好的年华。在古代，这年纪为媳，为妻，为母，或许生活不易，但她有时间憧憬未来的美好。
可是，刘氏死了，她什么也做不了。
岑溪自问，一条鲜活生命逝去，难道她还能隐瞒下去，间接维护那个非常可能是她杀父仇人的男人吗？虽然说出来，她们会受到伤害，不过很多事讲究个心安。
庞夫人连忙向他人解释道：“各位，我大哥的的确确病死的，我侄女儿记错了。”
她捅捅岑溪胳膊，暗示岑溪赶紧否认。
岑溪睇视她，摇摆的态度站直，她语气坚决道：“我爹和张秀才一样的症状，要害我爹的，除了岑里正、庞夫人，还能有谁。”
庞夫人急红了眼，她捏住岑溪胳膊，使劲扭着，就像较劲似的，岑溪不圆回话，她就不松手。
岑溪使出浑身力气，拍掉庞夫人的手。哪管她杀猪般难听的嚎叫，自顾自叙述下去。
有些事她从左邻右舍闲聊里听过一耳朵。她爹和岑孔出自两个娘肚子，相貌、性格迥样。她爹当上里正后，岑孔多次找茬，她爹念在亲情份上，次次容忍。
岑孔后来收敛性子，不久传出忠厚仁义的名声。宣安五年，边军收获不丰，军饷又丢失，无法向商人购粮，军队士气低靡。恰逢星野国的蛮子大举进攻，卢老元帅统领边军出战，死伤无数。
卢老元帅迫不得已向二府征粮征人。她家和岑孔家早年分家，本来不干事，但是丁琛在书院得罪临福县县官大人的小舅子。经县官操作，丁琛赫然在征兵名录上。
丁琛怒极昏厥，病重在床。她愚蠢，跪下央求她爹上战场。她爹疼女儿，考虑一夜后答应去铁塔关。
村里没有里正，始终不像样子，岑孔名正言顺代里正一职。
铁塔关外的战事整整打了一年。她爹生死不知，岑孔却坐稳里正的位置。
亏得“飞将军”李国公带人深入大漠，从另一条路包抄敌营，重重打击敌人。星野国退兵，她爹平安从战场上回来。
回来后，她请医延药，大夫说她爹休养几年便能好转。可是五个月后，她爹去世。
不需要岑溪再说下去，众人目光凛凛，庞夫人瞪眼张嘴，十指笨重摆动，一步步后退，嘴里重复辩解道：“她说得不是真的，不是的，不是的……”
穿堂风刮地猛了，拍打裹着刘氏的席子。众人心里发毛，忍不住嘀咕刘氏死地冤枉，肯定不甘心。
岑孔便是在这时说话。他摸着肿痛的脸颊，冲上首王老爷子拱手，他道：“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庞夫人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众人也是被惊到的模样。逼死寡妇，毒害兄长，又害死秀才老爷，一句“没事”，便轻飘飘揭过去吗？
果然，方氏便扑过去，挠、咬、打，像块膏药贴在岑孔身上，怎么也拽不开。
众人上前拉人，岑孔一面挡住众人，一面朝岑溪走过来。
岑溪站在原地，大脑飞速旋转，岑孔要做什么呢？要挟自己，并不会起很大的作用，反而会使他陷入绝境。
岑孔走地很快，又急。此时离她很近，方氏还挂在他身上。一条条指甲抓出的伤痕交错，血丝糊着伤口，看着很吓人。
拉架的人一些拉岑孔，一些人拉方氏。岑孔停下脚步，任凭方氏锲而不舍挠他脸。
忽然，他手上用劲，脚上带踢，方氏甩了出去，看方向便是奔岑溪去的。然而，是他虚晃一招，他随即跑过去，趁岑溪未动作前，掏出刀子捅向岑溪。
“咚”，刀子落在地上，王老爷子临危一刻掷出的拐杖，打中岑孔的手。岑孔捡起刀子，还要来一次，王三儿和几个汉子当即动手制住人。
“真当我是死的，呸”，王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过来，眼神充满火气。
他转过头道：“岑家女娃，你放心，等外面的衙役离开，我们就报官。”
“哎”，岑溪有些回不过神，岑孔挑刚才动手，他讨不了好的，肯定有其它原因。
她道：“王爷爷，我想单独和他说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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