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清瑜在一起之后馥郁就丧失了感知真实温度的能力,只要能共岁月倚他肩头,四季仿佛总如春。以前馥郁爱看山看水看水看植物疯长,但是呐,自从她拥有一个温如泉水的清瑜,便觉周身万物都及不上他的眼角眉梢。
清瑜说,天冷了,怎么不懂得添衣。清瑜说,他会给馥郁一个山水入眼的家。淸瑜说,陪我去散步吧,去看看那开棵满鲜花的树。馥郁说,好呀好呀。可是每次冷了馥郁都等淸瑜来抱她,山水都不曾入她的眼,那棵树开满了鲜花没有馥郁也从来没有注意过。馥郁在心里说,亲爱的,唯有你是我眼中的全部光景。
呐呐,馥郁这样爱淸瑜,淸瑜也曾待馥郁如一厥弱风扶柳的宋词,给她无尽的光与爱。故馥郁何其幸运能得其情。哪怕年岁流逝,淸瑜在前行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忙得要疯掉,说社会险恶处世便要圆滑,丢失了初心,也忘了有多久没有携起馥郁的手。
淸瑜说馥郁不理解他,淸瑜告诉馥郁现实不会少女情怀总是诗。淸瑜说他累了,他想静一静。馥郁说,好好好。亲爱的,我不想和你吵。
淸瑜很聪明,从学生时**始就一直优秀拔尖。然而念文科的不善交际的只会不断犯错的馥郁,唯一比淸瑜好的地方恐怕是她不会轻易忘了那些年初露矜持的微笑和相互扶持的勉励。
淸瑜或许已经忘了曾经演算过的无数道习题,馥郁却能清晰记起政史地的一些概念。包括高中课本里关于“地表形态塑造”那一章里提到的外力作用,馥郁一直觉得像宿命的爱情论,想不到得到了验证。
是说,在温度、水以及生物等的影响下,地表或接近地表的岩石发生崩解和破碎形成岩石碎块或沙粒堆积在原地,为其他外力作用创造了条件。
岁月改变了温度,改变了水,改变了生物,淸瑜把破碎的心撕给世界看,这正是大多数人无力抵挡的风化作用。馥郁看着这样的淸瑜,泪泪泪,汩汩汩,心里满是哀矜。还好淸瑜还在家里,在他们揽腰一起看山看水的地方,馥郁就做不到心冷彻底。
她时常想起淸瑜年少时写的诗句,“不取甜酸取梅竹”,少年冷冽澄澈的气息,不会变不会变。
年少的淸瑜有明眸烁烁闪闪,爱笑,爱闹,有一点腹黑,有喜欢的球星歌星影星。他总带一种“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覆”的自知,因而活得快乐且受欢迎。野花微香,夜雨狂想,星如泉涌,淸瑜欢快地在芦苇荡里捉发光发亮的萤火虫。
是呀,淸瑜是矜贵的南方孩子,成长的沿路都是熠熠的光。
“可是身高不断拔节的你不是离阳光更近了吗?你怎么把无忧的快乐时光都抛在身后了呢?我要如何如何才能替你接住使它们不至于碎得一地雍容?”馥郁想不明白。
有什么在淸瑜眉间摇摇欲坠,他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亲吻的时候馥郁睁开了眼睛,只是想试着求证淸瑜会陶醉吗?会童稚地笑吗?是否爱她如初?是否依旧深情待她?
淸瑜在一个雨天长长久久地再次吻了馥郁,从眼睛眉毛,到脸颊,然后是脖颈,最后才是嘴唇。节奏缓慢又温柔细腻,淸瑜向来是个好**。可是结束后淸瑜盯着连绵的雨发呆,淸瑜对馥郁说他讨厌长年累月湿着的小城。那个瞬间淸瑜眼里的柔情荡漾荡漾,一不小心就晕开了无尽的忧愁的涟漪,眼波里一圈圈扩散。
怪雨声太喧闹的淸瑜却向往更热闹的都市。淸瑜说那里有北国风光,有雪花飞舞。淸瑜说他想寻一处有落地窗的房子去看那城市霓虹,淸瑜说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会让他热血沸腾。馥郁能说什么呢?只能写一纸与君书,道声祝好祝好,公子且远行。
天高远,任君去闯。
“可是亲爱的,你提及的未来里怎么能没有我?你可知道我深情地爱着这小城,爱这供养我们至今的水,爱着一呼一吸间都不能没有的湿润空气。”馥郁把心头的话一次次酝酿,却还是口难开。
那么,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就像地理学说的那样,水、冰川、空气等在运动状态下也可以对地表岩石及其风化产物进行破坏,称为侵蚀作用。侵蚀作用常使被侵蚀掉的物质离开原地,并在原地形成侵蚀地貌。
日月如梭,繁华与热闹侵蚀了淸瑜的内心,他长成万众景仰的大人了,于是他坚持要去隔山隔水的远方,把年少不时吟诵的一厥宋词孤单单放在南方的旧城,忘了当初是以怎样的口吻去咏叹。
淸瑜走后馥郁才发现,奇松怪石云海飞瀑所有这些人间胜境小城也有。可是馥郁太过爱淸瑜,只有淸瑜能入她的眼,于是风景都浪费掉,一座城都比不上他重要。
换句话说,淸瑜之所以要离开,是因为馥郁及不上他心中向往的一座城池吧。
“不取甜酸取梅竹”,馥郁想着这句诗,把温柔一点点地放回心里,才做不到心冷彻底。
记得临行前淸瑜高兴得像个孩子。是呐,他就要离开这里生活在别处了,他迫不及待地要赶赴一个更为流光溢彩的未来,他问忙着收拾行李的馥郁想要什么纪念品,说是在那边安顿好就寄给她。
安顿?寄?
馥郁思索着他的用词,这是馥郁一直以来倚仗的特技,能凭借措辞对白去触摸人的内心。所以馥郁说,冬天到来的时候你总该安定好了吧?那么,我想要一瓶子冬天的雪化的水,你亲自带回来给我好吗?
淸瑜说不一定,他会一直走一直走,也许冬天到了他还在前行。但他每到一个地方会给馥郁寄明信片。
馥郁说好。把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高中地理课本放进淸瑜的行李里。淸瑜递给馥郁一个疑问的眼神,馥郁只好笑笑说你地理太弱了远行带上地理课本准没错。
“真是的,不是有这个么?”淸瑜扬了扬手机。但馥郁迅速拉上拉链,淸瑜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淸瑜尚且不知,书里的第71页说,风化或侵蚀作用的产物在风、流水、冰川等的搬运作用下,可以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
淸瑜走了,带着馥郁的地理课本一路同行。很快不时有他的明信片遥遥寄来,邮戳是一个比一个更遥远的城市。
“不取甜酸取梅竹”,他什么时候才记得起年少的诗句?
冬日将至的那段时间,持续几张明信片的邮戳地址定在了北京。馥郁想,这就是了,这就是淸瑜要去寻的那座比她更重要的城市。他热血沸腾地要在那开天辟地写人生传记,他忙得没有时间亲自带一瓶子冬天的雪化的水回来为馥郁这个爱情故事续笔。
这是馥郁早就预想到的结局,搬运作用的下一段说,在搬运过程中,如果外力减弱或遇到障碍物,被搬运的物质堆积下来,形成堆积地貌。
北京不是小城,淸瑜遇上它,便手握了五光十色的世界,一切外力此刻都不在他眼中。再没有任何力量使他离开,他终于安定下来。
馥郁也终于明白,有很多事是注定要发生的,它一早就被安排在流逝的岁月里,一个接一个实现,就像外力作用塑造地表形态那样按部就班。淸瑜也一样,不会例外,哪怕馥郁提前给了他一本地理课本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取甜酸取梅竹”,他或许再也没有想起过这句诗。
冬天快到了吧,快到了吧。自淸瑜走后馥郁就恢复了对冷暖的感知,盖上棉被依旧觉得冷。而你呢,雪下了又停,是不是更冷。你快回来吧,我想你,你很久没在我身边说“好梦”了。馥郁想。
是意念太强大还是上苍神明太眷顾,在此刻清晨馥郁终于没有手脚冰冷地醒来,侧身才发现原来枕边是淸瑜安然入梦的睡颜。而抬眼可见的桌上,一瓶子冬天的雪化的水压着翻开的地理课本,在馥郁用蓝色签字笔标注的“外力作用与爱情”的解说下,淸瑜用红色的笔标注出“外力作用的总趋势是使地表起伏趋于平缓”。
隔一行,他写——
纵我有再遥远的梦想,纵我有再跌宕的经历,纵我追求再不简单的生活,也不及你重要。全世界只有你能令我内心安定。
为了你,不取甜酸取梅竹。
馥郁穿着薄薄的单衣,赤脚站着捧起课本一字一句看得仔细,激动得泪流满面。冬天过去了吗?为什么她的心里暖意融融?淸瑜睁开惺忪睡眼,起身给馥郁披一件外套,嗔怪道:“天冷了怎么不懂得添衣?”然后淸瑜像旧日那样拥紧了馥郁。
“因为只要你在,我就丧失了感知冷暖的能力。我没有告诉过你吗?”馥郁仰脸凝视淸瑜,一字一顿说得认真而诚挚,眼里终于有了光。
“不取甜酸取梅竹”,这句诗,抵挡了强大的外力作用,使爱情取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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