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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思愚公(1 / 2)

我梦见愚公死了。

山茫茫,水淼淼,低低的积雨云酝酿半夜后大雨才倾盆。

愚公来了,我慌张地擦拭豆大的眼泪,雨水变得断断续续,贯彻不了天地。

“北山上空乌云密布过很多次,但第一次真的下了这么大雨。”愚公竟然笑了,“自小父亲就告诉我会有这么一场雨,他说,‘你别看这天气白日总是晴好,晚上却都是乌云密布’,我战战兢兢过了这么多年,晚上看着乌云擦身过皎洁的月亮,我总想着,一旦雨水降临下来,我一定第一个赶到你身边守护你。如今我也年且九十了,从我家到你家这么短的距离我一路赶来竟然用了这么长的时间,你哭了这么久,新修的泥路都已经被淹没了。”

“我很抱歉,愚公,我已经尽力了。”我已经尽力不哭了。我没有说出这一句,可愚公听懂了,他说:“我知道的,智叟,这么多年来你都在尽力,难为你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的秘密?”我问。

“自小就知道了。世代相传。我曾祖父救下你的那一日,你伤得厉害,可每一寸伤口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曾祖父帮你包扎,你痛得流下泪,于是天空跟着下雨。他帮你止痛,雨也就停止。你满身的伤口大面积的总共七七四十九处,雨就这样停了下下了停四十九次。”愚公真的老了,树皮一样的手牢牢握着他的拄拐,但他的眼睛却依旧清亮,他目光如炬地望着我,仿佛用年少时那样悦耳的声音对现在的我说,“很神奇对不对,智叟你一定是个女神。”

“那你怎么敢……”我知道自己唐突,但此刻的愚公真像一个少年,于是我鼓起勇气把这句话说完整,“你怎么敢喜欢我?”

愚公又笑,他自小就笑得可爱,老了还笑得这么可爱。

“北山里头谁不喜欢你呢?你生得这样美。”我承认愚公总是很容易哄得我开心,“可你长生不老,谁敢娶你。在爱情面前,女神和妖怪简直一个级别,凡人可不敢造次。”

“愚公,你跑题了。”我开心地提醒他,我很久没有这么心无芥蒂地和他说会儿话了,所以我又死皮赖脸地把问题重复了一次,“愚公,你说说看,你怎么敢喜欢我,你当年还跪在你父亲面前说非我不娶呢。”

“我十七岁的时候滚下山坡遍体鳞伤的那一次,是你救的我吧?”

他没有回答,反而问起了陈年事,嗯,一眨眼都是七十三年前的事了。

我还是比较关心他怎么敢喜欢我,所以丝毫没有考虑就脱口而出:“是的呀。你别再跑题啦,快告诉我你怎么敢喜欢我。”

愚公急得跳脚:“妈蛋,我以为我要死了,从山上滚下来很痛的好不啦。谁叫你一秒钟就出现,你还亲了我,结果我昏迷了,醒来就已经毫发未伤。”

“你不是昏迷了么,怎么还记得这事?”我碎碎念,“我受伤昏迷之后被你曾祖父救活的事可一点儿都记不起了。我还以为你会不记得呢。后来你可是连句谢谢都没说。”

“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你亲吻了我,还亲了那么久。”愚公脸红了,一位老人竟然也会羞涩,我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其实我心里也承认当年那真是个温柔的吻,可我嘴上却说:“我那是吐仙气给你嘛,你伤得那么重自然吐得久一点。其实你不用想得那么美好呀,更加用不着心旌摇曳。仙气就是我的口水嘛,我只是吐了不少口水给你。送你回家之后渴死了,你家那口井水就是给我喝光的。”我尽量说得一本正经,虽然“吐口水”这种解释足够让我笑岔气。哈哈。

“你厉害,口水都救得了人。”愚公生气了,额头的皱纹一条一条跟着他火冒三丈,真好玩儿。

“喂,愚公,你现在是一位老人,老人家应该沉着冷静不温不火不恼不怒嘛,你怎么这样轻易地发脾气呢?”我被自己最后娇滴滴拖出来的那个音吓一跳,天哪,我居然在撒娇,多少年没有过的事了。

“说得好像你不是老人一样,你可比我的曾祖父还老,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我可比你年轻多了。”我以为我们可以这样拌嘴下去,可他话题一转,连个过渡也没有,劈头盖脸地问我,“活了那么久,这场雨总算下了,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一惊,天雷滚滚啊,愚公你这个死老头怎么突然就回到正题了,你一点也不可爱啦。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梦见你死了,我很伤心,我忍不住流泪,如果不是你连夜赶来我何止会淹没泥路,房屋农田都会被我淹没的。天呐,这太难为情了,我说出来你会笑话我的。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终于听见了愚公属于老人的声音,以“很久以前”作为发语词,以“曾祖父就预言过”作为插入语,以“当这么场雨降临就是时候搬开太行、王屋二山了”作为内容,以“呐,智叟,我喜欢过你,我想过和你私奔,我做梦都想拥有你,我从不后悔”作为抒情,以“就让我为你做这件事吧。你不属于这里,你该离开了”作为结束。

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听人类把几句话说得那么情感丰沛意味无穷。我的大脑短路了,卡在某一句话上。我拼命地思考,究竟是卡在哪一句话上呢?而就在这时,愚公敲着他的拄拐一步一步离开了我的小屋。他不知道,我的屋内还盘旋着他说的话,回声在我的心脏里一下一下地响应。

“很久以前,曾祖父就预言过,当这么场雨降临就是时候搬开太行、王屋二山了。呐,智叟,我喜欢过你,我想和你私奔,我做梦都想拥有你,我从不后悔。就让我为你做这件事吧。你不属于这里,你该离开了。”

他不知道他说的话,贯彻了我在人间的所有年岁。

很久以前,我还是一个神,可我爱上了一个凡人。我私下人间,做他的妻子,过男耕女织的生活。眨眼十年过去,我的容貌没变。二十年过去,我的容貌没变。三十年过去了,我的容貌还是没变。十年,他是惊喜的,他的妻子我还这样美啊。二十年,他害怕了,怪我过分美丽。三十年,他感到了深深的孤独,他告诉我,伴侣的意思是两个人一起白头到老,他爱我,所以想和我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我那时候就想,这真是个比“长生不老”还要美好的词。可这个词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噩梦。我深爱的人曾经深爱过我,想着要和我白头到老。我深爱的人后来不深爱我了,他只是深深地敬仰我,就像肉胎凡骨敬仰长生不老一样敬仰我。

故事很快跌落到老套的情节,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天上诸神很快就会发现我。他们来捉拿我的那一天,其实也没有地摇山动电闪雷鸣。只是那一天有一点特殊,我在太行山上找一种特殊的植物,它生在绝壁之上,能吸食灵气。这是我想到的能变老的办法,把仙气都散尽,然后自断仙根。诸神要来了,这真是太好了,他们不会阻止凡人和凡人相爱,他们将由捉拿我的人变成为我辩驳的证人。

我很快找到那些神奇的植物,它们竟然在绝壁上长成一大片,高兴时随风摇摇,不高兴就钻进岩缝里小睡一下,还真是有灵性。我把仙气都给它们,它们吸食得很开心。

“你们来了。”我对从天而降的诸神说,“我已经没有仙气了。我会把仙根断掉。还请你们亲眼为我做个见证,回去告诉玉帝王母就当我千百年的修仙都回馈给自然了。”

我说这些的时候,就像人们在讲述理想一样高兴。我当仙的时候,从没想过“低声细语”和“温情脉脉”有什么区别,当我说了这些话就忽然间领悟了。我闭上眼睛,咬牙把力往全身的四肢八骸经络脉搏吞咽,所有的力量都在如饥似渴地撕扯咬破仙根,我就要脱胎换骨做一个凡人了,我真高兴。

然而,诸神出手护住了我的仙根。我的仙根还在,我没有变老,而我的仙气不在了,我没有了反抗之力。

“凭什么。”我冷冷地问。

仙风道骨的诸神优雅地甩两下尘拂,我的夫君被五花大绑地出现在我眼前,于是我的眼泪落下来,雨水漫灌,唯独湿不了诸神头顶的这一片天空。

“我不能和你白头到老的,夫君。”我蹲下来拥抱他,在他耳边说,“你因为这个觉得我不够爱你,对不对?没有关系,不能白头到老还不能同生共死吗?夫君,让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不,你不要死。你回去做仙。我会投胎,下一世,娶一个凡人。”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头顶上方的大雨把我们俩都打得生痛。

“下世的命运岂容你想怎样就怎样。”诸神的尘拂再一次抖动起来,“王母有令,你区区凡人竟对仙女动心,实在天理不容。罚你一死,葬于王屋山中,除非将来王屋山上的土石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否则永世不得超生。”

那一刻,我痛恨,我没有反击之力。那一刻,我一心求死。

“王母如此狠心,怎不把我也判死。”我没有再怒视诸神,只是盯着王屋山涕泪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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