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后,段莫宁总觉得自己昨晚忘记了什么重要的记忆。简单洗漱后,他下了楼。
今天是叶景瓷海外巡演的第一站,她起得尤其早,段莫宁去餐厅的时候,她已经正在奋力地吃一盆培根。段莫宁只是转身泡了一杯咖啡,拿了一小盘水果生菜的时间,她就已经消灭了刚才满满的培根,又换了一盆小山一样的甜点。
“你吃这么多不怕胖?”
叶景瓷嘴里还塞着一块黑森林,她嘟嘟囔囔道:“一场独奏会的强度太大了,我经常非常饿,不管是演出前还是演出后。而且我每年的演出大概有120场左右,不论多忙,每天最起码练琴2小时,我所有入住的地方房间里必须摆设一架练习用琴,这样的练习强度下我根本没时间发胖。”
非常难得的,叶景瓷对段莫宁说话非常心平气和,没有调侃和嘲讽的意味,只是平实的解释,她说完后还附赠了一个微笑。
然而这样就很惊悚了。
段莫宁内心的疑虑越来越大,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昨晚应该发生了什么,否则不论如何,叶景瓷都不会用这么友善温柔的形象和自己说话的,尤其路楠并不在她身边……
“我昨晚……昨晚后来做了什么吗?”段莫宁开始怀疑起来,他只记得最后喝了红酒,叶景瓷在睡前进了他的房间,然而之后的一切,都仿佛被云雾遮盖住了一般记不真切。
叶景瓷轻轻咬着刀叉,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段莫宁,才开口:“哦。没什么呀。后来我很快就走了呢,你还是照样在十点前睡觉的,我没有打扰你睡觉哦。”
段莫宁舒了口气,他又恢复了冷淡,把叶景瓷态度的变化归结于得知他是那位钢琴技师以后的服帖,以及要演出前怕露馅。
而叶景瓷想起昨晚对方酒后“还蛮可爱”的评论,心情非常好地又朝着段莫宁露出个让对方心里发毛的微笑。但是她并不打算戳破段莫宁不会喝酒的事实,毕竟偷偷掌握着对方的弱点,听起来比亮出底牌刺激多了。
好在很快路楠就加入了两人,三人就晚上的演出细节协商讨论了一下,都恢复到了工作状态。而进入了状态的叶景瓷,也让段莫宁相当意外。她的思路清晰,对演出用琴、会场、观众体验、甚至自己的上台礼仪等每个方面的细节,都非常细致地进行讨论。
“在演出前,必须确保用金缕梅或者酒精把钢琴每个琴键都擦拭一遍。”她的眼睛明亮,漂亮的嘴唇唇形饱满,“新加坡室内外温差大,钢琴搬运中很容易就让键盘表面凝结一层湿气,在演出前我还会排练,手指也会流汗,不擦干净很容易弹奏时候手从键盘上滑脱,那就是演奏事故了。”
几乎只要讲到钢琴和演出,叶景瓷相当的专业并且具有职业精神,她的眼神自信,语调从容,表情认真而执着,嘴角带着笑意,与她平时那种恰到好处的巧笑嫣兮不同的是,这是她不自觉中纯自然发出的笑意,段莫宁看得出来,那是她完全发自内心的表情,没有伪装,没有造作。她的声音柔和,对待她的钢琴,像是情人一般的热烈而呵护,眼神带着温婉而坚定的意志力,全情而投入。这样的她,几乎不用刻意的伪装,就已经是钢琴美少女了。
当晚的演出观众爆满,叶景瓷的独奏获得了空前的掌声和赞誉,这样的结果几乎是段莫宁在最初就能预测的了。她对待钢琴的专业和她优异的专业素养,确实没有道理不成功。
而演出后,蜂拥而至购买了叶景瓷专辑请求她签名、合照的人络绎不绝。精神压力高强度的一场演奏后叶景瓷已露疲态,然而对于这些观众的请求,她都微笑着耐心地一一满足。段莫宁不得不承认,叶景瓷的舞台仪态无可挑剔,一场成功的独奏会的成功,不仅在于演奏,更在于演奏家的举止,而叶景瓷几乎两者并举,身上的黑色礼服显得她更为肤白胜雪,那黑亮而湿润的眼珠也完美而迷人。
直到几个小时候,最后一位热情的观众离开,叶景瓷才垮了下来,路楠几乎是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心里就像被轻轻抓了一下般隐隐心疼。巡演是一个钢琴家很光鲜的职业里程碑,然而也十分残酷,没有过硬的体力根本坚持不了。他知道叶景瓷体魄称不上强健,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是靠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在维系。他默契地为她端来了热奶茶、汉堡,还为她披上了外套。整个会场室内空调温度很低,叶景瓷只穿着露肩的礼服裙,早就冷得有些麻木,而高强度的演奏后,她几乎是饥寒交迫地又坚持了几个小时的签名和握手。
“路楠,你真是我的小天使。”演出成功,即便又累又饿又冷,但叶景瓷内心却充满了满足,语气也带了点邀功似的撒娇,“我有进步是不是?你快夸我!”
叶景瓷和路楠这种自然的熟稔和亲密,让一直站在一边的段莫宁忍不住有些惊讶,他看了一眼路楠,对方看着叶景瓷的眼神温柔而宠溺,他突然有些没来由的莫名情绪。
好在值得庆祝的是,兵荒马乱的一天过去,下一站是英国伦敦,叶景瓷带着期待和隐隐的兴奋。明早她就会飞往伦敦,在英国皇家爱尔伯特音乐厅进行第二场演奏。
然而路楠在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后,脸上就没了之前的喜悦,而是有些凝重。
“明天的航班取消了。”
叶景瓷有些意外,原本她将于明早九点飞往伦敦,十三个小时的飞行距离,算上时差,原本能在明天下午四点左右抵达伦敦:“那我们没法在明晚到达?”她皱起了眉,“伦敦的演出时间定在后天晚上,我必须提前一晚到,这样我才有足够的时间调试钢琴然后和演出用琴磨合。能改签其他航班吗?”
路楠叹了口气:“没办法,明天早上飞往伦敦的航班几乎都取消了。伦敦机场爆发了大罢工,值机人员和地勤人员因为薪资问题与公司谈判,但是最后公司没能满足他们的要求,现在他们罢工抗议,只有部分航班没有受到影响,但已经几乎被改签满员了。目前接到的消息是机场方面还在协调,希望明天能解决。”
叶景瓷忍不住也露出了头痛的表情:“所以我说迟早有一天所有钢琴家都必须买一架私人飞机!”
路楠试图安慰:“我已经和主办方沟通过,如果罢工持续下去,我们不得不取消这次伦敦的演出,但是罢工属于不可抗力的一种,我们是不需要支付违约金的。”
“重要的不是违约金,是伦敦的观众呀!”叶景瓷急躁起来,“这次巡回演出日程排的很满,按照计划,在伦敦演出后的第二天我就要去下一站了,根本没时间补办那场演出,我不想让伦敦的观众和粉丝失望。”
“现在着急也没用,等明天的新闻。”
然而可惜的是,第二天罢工并没有结束。
“算了,既然已经这样只能继续在新加坡待一天了,那与其待在酒店房间里,还不如出去转转。”这天的早餐时间,叶景瓷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她对着段莫宁眨了眨眼睛,“我想出去玩。”
段莫宁有些疑惑:“新加坡只有这样小,集中逛景点基本两三天就能看完,你来新加坡演出都已经好几次了,对早就已经熟悉的景点还没有厌倦吗?”
“我每次巡演的时候一个城市平均只能待3天,在演出前我是绝对不会做任何与练琴、巡视场地无关的活动的,演出后一天差不多就要整理行李飞往下一站了。我来新加坡是有十次八次了,可我没有一次来有时间去景点的。”叶景瓷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与航空公司交涉的路楠,“演出最多的一年,差不多累计绕行了地球飞了50圈。我可以说自己去过全球很多城市,伦敦、巴黎、洛杉矶、纽约、东京还有很多很多,我都去过了,但我也不能说自己去过这些城市,因为我完全不了解这些城市有什么好玩的,有什么好吃的。”
“所以你是准备去赌场吗?金沙酒店里就有赌场。”
叶景瓷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你饶了我吧,在路楠的眼皮底下去赌场?他会打断我的腿。”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上次去拉斯维加斯赌钱,路楠几乎骂了我一个月。”
段莫宁有些意外:“路楠知道你真实的性格?他知道你嗜赌?”
“路楠是我最亲密最可爱最可靠的朋友,我是什么样子的,他很早就清楚呀。”叶景瓷笑了笑,“但我纠正一点,我可不是嗜赌,我只是压力太大了,去赌场也不过是发泄压力罢了。我心情好的时候不赌钱,工作期间也不赌钱。”
“演出的压力吗?”
“不是。是把自己禁锢在‘钢琴天使’的光环里的压力。”叶景瓷又往嘴里塞了块巧克力,“确实有很多人喜欢我,但他们喜欢的是伪装的我,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应该是没人会真心长久喜欢的。你觉得但凡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心情能好到哪里去吗?演一个假人不觉得累吗?”
段莫宁看了一眼仍旧在交涉协商的路楠。路楠知道叶景瓷的真实性格,却还流露出的那抹纵容和温柔,想必他是能够接纳叶景瓷真正性格的。然而段莫宁只是看了路楠两眼,他不准备为路楠说什么,不准备告诉叶景瓷路楠喜欢着真实的她。段莫宁想,自己又不是雷锋,何必多此一举。
“不过。”叶景瓷突然看着段莫宁算计般地笑起来,“不过,你是不是觉得真实的我有时候还是有点可爱的呀?”
段莫宁心漏跳一拍,他回避了叶景瓷的目光,匆忙低头拿起咖啡杯:“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然而他实在是太匆忙了,以致于情急之下根本忘记了这是一杯滚烫的咖啡,刚喝下一口,就狼狈不堪地被烫到了舌头。
对面的叶景瓷却是毫无人性地哈哈哈哈笑起来,她用双手托着脸蛋,眼睛因为笑意而变得弯弯的,那是一张毫无阴霾的笑脸。段莫宁的脑海闪过转瞬即逝的荒谬想法,某一刻,他觉得,得到对方这样的笑容和欢乐,他被烫一下舌头,也还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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