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这样整治的——但凡有人魔障,多半是有邪祟缠身。就拿热热的狗血淋在他身上,把那邪祟逼出来,便好了。”康老儿悄声说道。
刘副尉听了,沉默半晌,点点头,“就照你说的办吧。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希望他能一下子好了,仍旧行路。不然也是难办。”
“只是哪里找狗血呢?”康老儿有些为难。
“我看驿站倒有只黄狗,不拘多少钱,你只管去买来。”
一盆子狗血泼到了田校尉身上。鲜红的颜色在他身上漫延开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屋子。田校尉开始有些懵懵懂懂,不知众人忙活什么,及至身上淋满了红色的鲜血,他好像被蝎子蛰了,惊跳起来,不住地狂呼:“来了,来了,他们来索命了!我跟你们去就是了。舍了这身臭皮囊,不用再担惊受怕了!黑无常,白无常,我跟你们去!”
他朝刘副尉扑过去,刘副尉眼疾手快,躲过了。田校尉又朝康老儿等人抓去,众人惊慌失措,都朝门外跑去。田校尉张牙舞爪地追在后面,不停地叫喊:“我跟你们去,跟你们去!”
驿站院内顿时乱作一团。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四处狂奔,众士卒们不知所以,只一边呆呆地看着。
“去把他按住,弄回屋去!”刘副尉命令。
士卒们方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按住田校尉,有人脸上被田校尉抓伤了,有人被扯破了衣服。费了好大劲,终于治服了他,抬着他的手脚把他押回屋里。田校尉只是挣扎不止。
“拿绳子把他捆起来!”刘副尉吩咐众人。
众士卒依言而行。
田校尉嘴里仍在狂呼乱叫。刘副尉索性拿一个布巾子把他的嘴堵上了,终于清静下来。
有士卒问道:“田大人这是怎么了?日前还是好好的?”
“早听说他前些日子就有些神神道道的。”
“莫不是被鬼缠身了?怎么淋上狗血都不好使了?”
“厉鬼附身,淋上狗血哪里好使?我跟你们说,咱们先前那些死了的兄弟,身死异乡,暴尸河滩,是不得投胎的,因此他们怨气难消啊,所以魂魄四处游荡。要把他们的尸骨带回家埋了,才能转世投胎……”
“所以说,这就是田校尉做的不地道的地方,连当今圣上都为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收骸骨,这田校尉,连死难兄弟的尸首都不寻!难怪他被鬼附身!”
“唉,我说,田校尉这一疯,我们这队伍还用走下去吗?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
“是啊,质子死了,说送衣冠回去,如今连带队伍的官长都疯了,这队伍还成什么体统?”
“我们去问问刘副尉,这送行仪仗还要不要走下去?”
“走,去问问!”
一群士卒纷纷攘攘地拥进刘副尉的屋里。
“刘副尉,我说咱们就此打道回府也就罢了。米大将军死了,田校尉也疯了,我们这送行仪仗还成个什么样子?”
“是啊,回去回去!走得七灾八难的,死的死,丢的丢,折损了将近半数去,我们再走下去,性命都不保了。”
“是了,风雪兼程,走得我们人仰马翻,是骡子是马都受不了了。”
刘副尉喝住了喋喋不休的抱怨:“都给我闭嘴!谁再敢说不走!你们走得艰难,你们走得辛苦,难道我是驾着云走的?我没有上得山下得河,颠破了屁股磨破了鞋?你们冷水清汤里下饼子,我又吃了酒吃了大鱼大肉吗?”
“这点上我们信服。”木大伏说道,“刘副尉吃的是跟我们一样的茶饭,并没有自己受用过酒肉。比田校尉强许多。”
“刘副尉也不打人。”有士卒小声附和。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差事办成了,立功受赏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也有士卒不服气,仍然争辩,“你们能加官封赏,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冒着九死一生办完了差事,大不了赏一桌酒饭就不错了。我们值得吗?先前那阿副将倒是良善,把几箱子宝物尽送与我们。我们还欢喜了一场,说这下也可以回家补贴家用,过一过殷实的日子,不为生计所愁。可田校尉那样刻薄人,却截留下来,让我们空欢喜。可见这当官的,想的都是自家的荣华富贵,什么好处都独占了。哪里会把跑腿效力的人放在心上,一点油水不与我们这些底下人!”
“就是这话!”底下士卒纷纷赞同,不满的情绪又开始堆积起来。
“你们的心思我知道!”刘副尉喝住了议论,“人不为利,谁肯早起?为自家生计打算,也是常情。今日是腊月八日了,往常这个时候,衙门里都发腊赐,我们差人,发给的无非是些米面油盐之类。”
“是啊,腊八了,出门在外,只想着走路,越发连这个日子都忘了。”有士卒感叹道。
“家里都在煮腊八粥了吧?”有人心酸难忍,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我们出门在外,离家千里,想跟家人团聚,辞旧迎新是不可能了。”刘副尉说得动情,“但我知道大家都是想家的,跟我一样。”
有人低声啜泣起来。
“这样……”刘副尉把一个行囊找出来,扔在案上。
“出来的时候,上差给的川资尽在这里。我起程时就把它分为两份。头一份是去程所用,第二份是回程所用。如今走到这里,这头一份用去了一些,但还剩足足有一百多贯!我就把这些分与大家。至于剩下那份,如果回到长安还有结余,我也是分给大家!不会私昧一文!如果办成了差事,升官进禄的事,我说了不算。但是犒赏,我得了多少,都会分给大家!钱帛上不会亏你们一点!似这样,你们觉得如何?”
底下士卒纷纷点头称是。
刘副尉顿一顿又说:“我知道,这一趟差事的辛苦非比寻常。若是能够完成,还是仰仗大伙同心协力!
“到底是刘副尉仁义!”
“我们听你的便是了。以后说走就走,说停便停!”
都心悦诚服。
刘副尉到了鲍四娘屋里,见沉香不在,遂问鲍四娘:“就你一个人?”
“那闷葫芦丫头,偏爱往阿什玉屋里去,陆归年、驼子他们在一处,倒很投趣呢!”鲍四娘往“墨箭”翅膀上敷药,一边撇着嘴说道。
“你的鹰怎么了?”刘副尉诧异道。
“不知被哪个挨刀的射伤了,也不知能不能恢复呢。”
“唉!正要用着它,怎么却受伤了?”
“你用它做什么?对了,听说田校尉得了失心疯,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我想着让你的‘墨箭’传书回去,也可以让驸马都尉大人知晓。”
“你怎么知道我的‘墨箭’能传书?”
“我不仅知道它能传书,我还知道此行把沉香送到西州不是认亲,而是交易!我还知道,如果找到了‘王珠’,要靠你的‘墨箭’送回长安驸马都尉那里,两天就可到达!”
“你都知道?你也是来历的,是不是?”
“这等紧要的差事,王大人不会只托给一个田校尉,山高水险,万一他有点什么差池,总要有人接替他。”
“好,既是这样,你便领着队伍走下去。我看那姓田的也是个莽汉草包,还曾经想算计我!疯了也罢了。底下的士卒们怎么看?人心有无动摇?”
“士卒们看田校尉疯了,都吵闹着要回去。我许了他们些好处,他们方安宁下来。其实,抛家舍业地走这么远,不给他们点甜头,他们如何肯卖命呢?光靠打骂压制也不行的。”
“你处置得极是。‘小人喻以利’,驸马爷常这么说。这一路走来,我冷眼看你倒也稳妥,这队伍就交给你了。高昌已在望,龟兹也不远了。办完了这差事,好处少不了你的。那田校尉没福消受的恩典,都是你的!”
“他怎么处置呢?留在驿站,着人送回去?他只是喊叫,嘴上没把门的,我倒怕他把不该说都说出来呢。”
“本来还可以留他性命,只用哑药让他闭上嘴,但我一想起他让何兵丁侮辱我,我恨不得扒他的皮!前番留着他还可以领队行路,如今这个样子了,你们带的有药,给他吃下去,让他永远都不会无事生非了!”
刘副尉点点头,又道:“只是你的‘墨箭’要快些治好,没有它,这差事也办不成。倒是谁射伤的?”
“我会查清楚的,把这箭再射回去!”鲍四娘咬牙切齿地说。
士卒们数着面前堆成小山的钱,喜不自胜。
“到底是刘副尉心肠好,一上任就给我们这样的好处。这一人便分得近五六贯钱,长这么大,几时见过这么多的钱?”
“是啊,这些钱,够一家人一年的用度了,放在袋子里叮叮当当的,光听着声音也是喜欢的。这一趟,好歹没白跑。”
“说回长安仍有分帐呢。我素日看刘副尉,为人倒是极为和气,不像田校尉朝打暮骂,作威作福的。”
“嗯,刘副尉通人情。说话也中听。”
归年、阿什玉和驼子在一边听着,心里思绪万千。田校尉疯了,倒是好事,素日里就与他不睦,仇人一般的,现在换上刘副尉主事,应该比田校尉强许多吧。归年对刘副尉印象还不错,平日从来没有为难过自己,被田校尉扎伤那回,刘副尉还送过归年止血散。过玉门关,还偷偷带他去看过哥哥。按说,是有恩惠于他的。
“刘副尉,倒也和善。日后由他管辖调度,也是好事。”归年小声道。
“哼!”阿什玉铜铃似的眼睛一瞪,暗自说:“狼窝里能跑出羊吗?天下的乌鸦有白的吗?”
驼子看着阿什玉愤世嫉俗的样子,白了他一眼——幸而阿什玉没看见。日前两人打了一架,归年也劝和了。但心里仍留下了一些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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