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财入伙马帮,就融入了马帮生活,马帮中在衣食住行方面的那些特点,都会呈现在他的面前。许多的特点,他还会亲身经历,从他身上体现出来。马帮人员在生活方面有三个特点较为突出,被称为三多——虱子多;屁多;话多。这里先说说“虱子多”。
生活当中,出门在外,有四种虫子最让人讨厌,让人头疼,它们就是蚊子、臭虫、跳蚤、虱子——这四种虫子是出了名的吸血鬼,专门叮咬人畜和禽鸟,吸血为生,还会传染疾病。人们对这四种虫子非常憎恨,把它们称为“讨厌的四小咬”。
四小咬中,它们的特点、生活方式又各有不同。蚊子和臭虫,一般不以人和动物作为寄主,它们属于昼伏夜出的种类。蚊子大多寄宿在臭水沟、臭水塘等阴暗潮湿,肮脏不堪的角落。白天躲藏起来睡大觉,太阳落山,黑夜降临,它们便成群结队地从那些阴暗角落飞出来,寻找叮咬目标。蚊子是夜晚飞在空中寻找袭击的目标的高手,它们的眼睛对可见光几乎失效,应该是靠红外成像系统来跟踪和辨别目标的。人和动物的体温,和身体散发出的二氧化碳气味,给蚊子提供了目标的方位信息,引导蚊子发动袭击。
在那个时代,马帮歇脚住宿的驿站(马店),一般都没有蚊帐,晚上睡觉,成群的蚊子嗡嗡乱叫,轮番叮咬,大大影响了伙计们的休息。通常的解决方法,就是点上蚊香熏。那时的蚊香跟现代的蚊香大不相同。现代的蚊香,大多为细细的盘状或条状。最早的蚊香,大多是一种形状,长长的,粗细跟一根油条差不多;原料一般用艾蒿叶面、锯末面,适当加点硫磺,混合而成。用白棉纸做成筒状纸袋,把这种混合的原料装进袋子里压实,用时引燃,倒吊在床铺跟前就行。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蚊香的原料有所改进,当中加入了外国进入的“六六粉”,那东西毒性大,熏蚊子有特效。蚊香点着,烟子冒出来,蚊子闻到,嘤嘤叫几声,栽到地上就死球。不过“六六粉”的毒性对人的伤害也不小,蚊香点燃,毒烟冒出,人也得跟蚊子一起“吸毒”,蚊子会死,人不会死,但第二天早上起来,会觉得头昏脑晕,精神不佳,出现轻微中毒症状。
当然,并不是说点上蚊香,熏了蚊子,房客就不受叮咬之苦了。还有一种厉害角色——臭虫,对人的搅扰也不小。臭虫在老百姓的土话里被称为壁虱,顾名思义,就是躲藏在墙壁缝隙中的虱子。这种小咬,也是昼伏夜出的家伙,不单躲在墙壁的缝隙中,连床架的缝隙中,床上垫的草帘子中——只要是近床的一切固定的缝隙,都是它们的藏身之地。
到了晚上,伙计们睡熟之后,臭虫就会从缝隙中爬出来,吸血暴饮,贪婪至极。没吸血以前的臭虫,就像荞壳糠皮,此时它们灵活机警,跑得飞快,伙计们往往把它们比作美国大兵开着横冲直闯的吉普车;而血吸食足了,又胀得圆滚滚,如泡足了水的绿豆,此时它们又笨得像过大年待杀的胖猪,走动起来都非常艰难。
伙计们晚上被臭虫叮咬得睡不着,便点上油灯来捉,看到吸足了血的臭虫跟笨猪一样跑得不快,用两个指头轻轻一捏,很容易就捉到了;然后再一搓,就搓成了一包血浆——有人放狠话骂娘,肯说“我整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臭虫一样容易”,指的就是吃饱喝足跑不动的臭虫。而那些还没有动口的、像糠皮一样的臭虫,见到油灯亮光,跑得比兔子还快,轻轻容易就捉到它——休想!
有的伙计被臭虫叮咬急了,见到它们跑去躲了,不服气,照着灯,用细棍子往缝隙里挑,或是掀开被褥找,或是掀开草帘子翻,结果撞倒油灯,把被褥、草帘子引燃的事常有——不过把马店烧了的事倒还没听说过。马帮伙计住宿的地方,一般都是马店的瓦屋面大客楼,五六间、七八间不等的楼房串通,木板楼面上还糊了一层草筋泥,被褥、草帘子被引燃,很容易扑灭,所以为消灭臭虫引起的小火灾,不会殃及到客楼住房。另外,马店老板的防火防盗意识都特别强,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叫打更的老头转着马店叫上一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晚上睡觉,防火防盗”。
臭虫饿时难捉,吸血饱了好捉。而跳蚤这种玩意儿,才是饿着也好,吃饱了也好,都难捉。跳蚤的个头太小,才芝麻那么点,永远都长不大。别看它的个头才芝麻那么大,却长得特别结实,而且腿又特长,走路嫌慢了,要跳跃前进——所以叫跳蚤。
说跳蚤走路嫌慢其实不对,应该说它根本不会走路。走路的前提首先得站立,下一步才谈得上走路。爬着也可以走路,但是那种走法只能叫爬行。由于跳蚤的脚长得出奇,站起来就掼跌倒,站起来就掼跌倒,掌握不了平衡,别说走,爬行都十分困难。大概是跳蚤想学走路,走不成,常常跌倒,经常的摔打锻炼,使其身体非常结实强健。要是以人的身体强度来衡量,把跳蚤的身体强度来进行比较,人从十层高楼上跳下来,肯定摔成肉酱。而跳蚤从十层高楼上跳下来,肯定摔不死,掉到地上打个滚,翻起来照样蹦跶——这种比较可知跳蚤的身体有多结实。人们中间有谁长得矮小结实,大伙往往会说他:“你咋个长得跟跳蚤似的!”以这句话来看,很难使人分出它是褒还是贬——把矮小的人比喻为跳蚤,这似乎是贬义;但跳蚤长得结实强健,把矮小的人比喻为跳蚤,等于是“夸奖”这样的人结实强健,这似乎又是褒奖!
不管是褒还是贬,反正跳蚤不好捉。芝麻大一个黑点,你看到了,用手指把它按住,一个不留神,它一弹腿眨眼就跳得无影无踪,让你没个寻觅处。不过,跳蚤不好捉也不等于治不了它,它有长处,也有短处。人始终是聪明的,人们经过摸索,用一个简单的方法,就可以置跳蚤于死地:看清跳蚤停在那里,只要往手指上吐上一点口水(唾液),轻轻把它按住;只要它身上沾上口水,再怎么蹦跶,都跳不起来,只有死路一条了。
有人会问:怎么跳蚤沾上了口水就跳不起来了?跳蚤的腿不是长得出格的吗?站起来就会跌倒,它沾上口水,别说站起来,就是爬都不成,只有横躺着。它横躺着,与接触物就形成平行,再怎么蹬挣,脚脚蹬空,没有支撑的着力点,腿再长,劲再大,也蹦跶不起来,只能在原地挣扎打转,等待领死了。
正因为跳蚤的这种特点,决定了动物是它的终身寄主。特别像狼、狗、狐狸等皮毛厚实的动物,是跳蚤的最爱,它一经钻到厚实的皮毛里,就像进入了天堂,扎实安逸。不过像马哥头这样走南闯北的赶马人,它是不敢轻易上身的。因为钻到赶马人身上,人家第二天开拔上路,走出去几里地,它不小心蹦跶到地面上,人家走远了,它只好在原地干跳,找不到归路,困在荒郊野地,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了。
跳蚤不敢把赶马人当寄主,怕“人口丢失”。但是虱子却能寄宿在赶马人身上(凡是人和其他动物,虱子都能寄宿)。臭虫爬得快(饿时),身体暗红色;跳蚤跳得高(远),身体是黑色;虱子爬得慢,是褐黄色。虱子虽然爬得慢,但它善于隐藏。不过它不是隐藏在墙壁的缝隙中,草帘子中,而是隐藏在被褥的皱褶中,或是隐藏在人穿的衣服裤子的线缝中,也隐藏在人的毛发中——以前在人们的生活用具中,有一种梳头的工具叫做“篦子”,就是专门用以消除头发里的虱子和卵的。由于虱子的颜色是褐黄色,很能起到伪装作用,加上它又善于隐蔽,所以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肉眼看得见的、胆大包天的、敢在人的衣服裤子上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特殊“居民”。
由于赶马人的特殊条件所限,寄宿在他们身上的虱子,几乎都是优良的杂交品种。赶马人的流动性很大,更换住宿地点频繁,今晚上这个马帮的人员住店,赶马人身上的虱子,有的爬到被褥上来不及返回,天亮了,马帮开拔走人,这些虱子就被挪下了。下一晚,另一个马帮住店,赶马人身上的虱子有的又爬到了被褥床垫上来不及返回,而前一次赶马人留下的虱子,又爬到这次赶马人的身上……如此不断地循环,各种品种的虱子就在赶马人身上频频交换。它们要在赶马人的衣服裤子里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结果后代都是杂交优良品种。这些优良品种继承了前辈的优点,繁殖快,数量多,善隐藏,生命力强,这就导致了赶马人身上的虱子特多,捉不绝。
虱子在赶马人身上也很会选择居住地点,要生儿育女,它会选择在衣服裤子接头线缝密集的地方,比如腋窝部位,裤腰褶皱部位等处;要“进餐”,它会选择在味道极“佳”的地方,比如大胯中间的裤裆底部位,那个地方的味道,是虱子们的最爱,要“进餐”,都往那个地方集中。
虱子们“进餐”是不分时候,不分顿数的,啥时饿了,就“乱叮乱咬”。特别是早上马帮开拔,起步上路时,虱子们认为赶马人急着赶路,忙不赢收拾它们,所以这个时候叮咬得最厉害。赶马人受到集中频繁的叮咬,奇痒难受,就会下意识地伸手往大胯上乱抓,此时被女同胞看到,便会发生误会,说你是在侮辱妇女,耍**动作。赶马人被误会,还不好作解释,只在心里暗暗抱怨:“我这里虱子叮咬难受,挠挠大胯跟侮辱妇女、耍**动作有啥香干?”
“刷**动作”被人误会,又不好作解释,又不好跟人家计较,咋办——只有忍耐一时,马帮赶路到了打尖歇脚的地方,卸了驮子,招呼好骡马,大伙才找那当阳背人之处,脱了裤子,翻开裤衩,细心捕捉——赶马人把这戏称为“撵山打猎”,把虱子比作岩羊,把虱卵比作麂子(虱卵的土话叫做虮子,跟麂子同音)。捕捉“岩羊”,连“麂子”一块消灭——虮子的个头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是白色的。而母虱子产卵又喜欢顺着针脚线路一溜串地产去,眼神不好的,还会看花了,误认为虮子是针脚线路呢。所以赶马人要“撵山打猎”,“掐虱打虮”,非得到阳光明亮的地方才看得清楚。
赶马人身上虱子多,这是马帮人员的一个突出特点。宝财新入马帮,还不懂得这些,跟着马帮走了一天,住了一次店。第二天开拔,走了半天,到了打尖歇脚的地方,大伙卸了驮子,把骡马招呼好,一个二个都去找当阳背人之处,脱下裤衩就开始翻找虱子。他不知咋回事,以为是伙伴们在玩什么好玩意,不想让他知道,所以背着他。出于好奇,他跟到近前偷看,见一个个大男人脱得光屁股郎当地正在翻裤衩,迷惑不解,问马保道:“马叔!你们这是在干啥呢?”马保道:“我们正在‘打猎’不是!”他听了笑道:“马叔你骗人!从未听说过脱得光屁股郎当地去打猎的事情——你们打的是什么动物?”他本以为大伙脱了裤子是准备下河去摸鱼的,可是这山间路旁又没有河流,就算路边小沟里有溪水流淌,水里也绝不会有鱼——即便有鱼,也犯不着把裤子脱光了去抓啊?这么神神秘秘的,他们到底是要去打什么动物?
其实,在打尖歇脚的地方说去打猎,赶马人个个都知道是脱了裤衩捉虱子、掐虮子。宝财是外行,不知情,钉着追问,马保故意不说透,只说是去打麂子岩羊。他听了更加糊涂,暗忖:“听人讲,麂子岩羊,又惊又灵,白天都躲在密林深处。要打这种动物,得带上猎犬,遍山去撵,打草惊蛇。射手则埋伏在它们会经过的地方等待。它们被猎犬追咬受惊,便会逃出密林,射手抓住机会就可以进行猎杀。而这些马哥头,不去遍山搜寻,却在这里脱了裤子翻弄,难道又是一种打猎的秘密——等一会去撵麂子岩羊,这些动物见猎手光屁股郎当的,便被吓昏死了,他们只管去捡现成?可是这大白天的,他们不怕麂子岩羊看见,难道还不怕被别人看见吗?难道——我头几天在大树上演了一出‘光屁股逗老狼,胆大不害羞’,不过我是在晚上做事,看不清楚,谈不上什么害羞不害羞。而这些马哥头是在白天,不顾别人看见,难道他们要演一出‘光屁股撵麂子,胆大不害羞’吗?”他实在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在一个劲地追问马保:“马叔!你们光着屁股如何去打麂子岩羊?它们会躲藏在什么地方?”
本来,马保故意不把秘密说透,是要逗他玩玩。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当了那么回事了,不觉好笑,把裤衩提起来,对他扬了扬,道:“你这个笨蛋!我说的麂子,的虱子的卵——虮子;岩羊指的是虱子——我们说去打麂子岩羊,实际上就是脱了裤子,在裤衩上逮虱子,掐虮子——知道了啵?”
宝财这下听明白了,马保是在逗他玩,真是又气又好笑,脱口说出:“你们大男人巴叉的,在大路边上脱光了裤子捉虱子,让过路的行人看到了,难道不觉得害羞吗?”马保道:“啥叫害羞——他行他的路,我捉我的虱子,一没影响他赶路,二他又不会跑过来把我大胯掰开看,谁也不妨碍谁,害羞从何说起——小子!你加入我们马帮没几天,趁早学着点。我们经历过的,你都会经历着;我们没经历过的,你都有可能碰着——你看好了!过不了几天,你也会像我们一样,脱光了裤子,在太阳光下‘打麂子岩羊’了……”
马保说的话,宝财还不爱听,也不相信。他天真地认为:你们赶马人又脏又臭,爱生虱子;我才加入马帮,虱子不会咬我!可是他想错了,天下哪有不会咬人的虱子。歇一回马店不怎么样,歇了四五回马店,**烦就找上门来了。
别的伙计,都有几套替换,隔上三四天,虱子多了掐不赢,懒得费心,到了下一家马店,住下后,烧上一壶开水,把替换下来的衣服裤子装在大盆里,浇上开水,管你虱子虮子,老老小小一窝熟——一次性了账。
宝财才入伙马帮,没有多余的衣服裤子替换,就当初马帮救下他时,大伙凑的那一套一直穿着;认干爹时,老把作许下的,给他买一套穿戴的承诺还没来得及兑现。换了四五家马店后,就不得了喽——一套衣服抵着穿,各处马店裹上的虱子越聚越多。腋窝部位成了“热闹的街市”;裤裆底部位成了“游乐场”,虱子都坠着毛毛打秋千。晚上虱子叮得他睡不着;早上,虱子们要“进餐”,又咬得他大胯受不了,只好伸手乱抓乱挠。此时正逢人们早起干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行人很多,恰巧,让女同胞看见,发生了误会,说他年纪轻轻,就道德败坏,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侮辱妇女,耍**动作。他被误会了,自然是不好受,又不好解释,只是在心里暗暗辩白:“我大胯虱子叮得难受,痒得不行,伸手挠挠,跟‘侮辱妇女、耍**动作’有啥相干?”
他受了误会,又不好辩解,痒起来不挠又不行——咋办?只好盼着马帮早点开拔,到了打尖歇脚的地方,卸了驮子,拴好骡马,然后跟着大伙一起找那当阳背人的去处,脱了裤子,光着屁股,消灭“麂子岩羊”。
到了打尖歇脚的地方,他跟着大伙这样做了,这下马保有话说了:“喂,小子!你怎么也把裤子脱光了,难道不怕过往行人看到——你就不怕害羞吗?”他显得无可奈何,一脸尴尬,回道:“我的马叔喂!别提什么害羞了——过往行人,谁要觉得好奇,跑拢来把我大胯掰开看,我也顾不得害羞了——哎哟!这些个小东西,可恶至极,尽往要命处下口。我难以忍受,巴不得点把火把裤裆燎了。又怕裤裆底烧没了,变成‘开裆裤’,让女同胞看见,又说我‘侮辱妇女,漏屁股耍**动作’——真是难为死我了!”
见宝财认了栽,马保教训道:“小子你这会认得功夫了!前头你还取笑我们不知道害羞,现在你怎么也连害羞也不顾了——你龟儿子给我记好了,大叔我再说一遍:你加入了我们马帮,我们经历过的,你都会经历着;我们没有经历过的,你也可能经历到……”
还别不信,真让马保说着了——宝财入伙马帮,伙计们经历过的,他经历了;伙计们没有经历过的,也让他遇上了那么一回,还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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