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二楼雅间内,黄龙木雕琢而成的大木桌上,此时是一片杯盘狼藉,浓郁之极的酒香气填满了整个包间,旁人若走近闻上一闻,定会感到一阵醉意袭来。
“嘎吱”,御轻轻地推开了包间的窗户,仿佛迷路之人寻着了出口,房间内的酒肉之气像是奔涌的河流一般一下子全都溢入到了酒肆门前的街道,刚好走过酒肆楼下的行人们,纷纷捏住了自己的鼻子,迈着小碎步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里。
包间内,已经醉趴在桌上的小虎一个翻身,胳膊肘一扫,一个空酒瓶从酒桌上掉了下来,“嘭”的一声在木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声音清脆响亮,可仍旧没有惊醒酣醉的小虎。
小虎的邻座,蒙敖一个激灵把头从酒桌上抬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皮,蒙敖一眼扫过酒桌,发现自己左手不远处好像还有一瓶未喝完的“炎火烧”。
“嘿嘿”,蒙敖脸上挂着傻傻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将手伸了过去,连捞了几把,可就是没碰着那瓶“炎火烧”。蒙敖一着急,整个身子向前扑去,不巧脚下一滑踩在了空酒瓶上,结果他身体侧翻仰面躺在了地上,没过多久,酒桌下便传来了“呼噜呼噜”的打鼾声。
“瞧你们这熊样!”米诺满脸通红地站起了身,他怀里抱着一个酒瓶,步伐踉跄地走到了窗户边。深深地吸了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米诺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转过头,米诺醉眼迷离地看向依窗而立的御。
“呃——”米诺又打了一个嗝,“我说阎罗啊,这次你可飞黄腾达了!”
四人中,御是最清醒的,虽然和米诺、小虎、蒙敖一起灌了很多酒,但御的酒量不是他们三人可比的。从小御就喜欢偷阿爸酿的果子酒喝,久而久之,御的酒量就这样练了出来,现如今御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小酒鬼了,最起码他在小虎面前是相当的得瑟——小虎号称“三杯必倒”,酒量实在是差得可以。
“奥,这话怎么说?”御不解道。
“老弟啊!”米诺费尽力气集中眼睛的焦距,可无论他怎么看,眼前还是有两个御站在那儿,甩了甩头,米诺觉得视线似乎清楚了些,接着对御道:“老弟你独闯中军,视万千曲军如若无物,最后一举斩杀解东来,这是何等的创举啊!宁国军中何时出过这等‘猛士’!”
一步一晃,米诺挪动脚步,离御更近了些,他悄悄地伸过头去,凑在御的耳边小声道:“那天我听见郡守大人和焦上将的谈话了,虽然离得远,但我是何等功力?还不是被我听清楚了事情的经过。”米诺神秘一笑,道:“老弟,你猜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什么了?”御也有些好奇了。
米诺没有接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御嘿嘿直笑。
御被米诺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道:“该不会是和我有关吧?”
“对头!老弟你真聪明!”米诺“啪啪啪”鼓起了掌来,“那天我正好有事前去奏禀,还未跨进郡守大人的门槛,便听见两位大人在里面大声争论,细听之下,是他们俩在争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你——太苍阎罗。”米诺用手指着御道。
“争我干什么?莫不是我犯了什么事?”御狠狠地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还是没发现最近自己有何纰漏。
“看把你吓的,不是坏事啦,是天大的好事啊!哥哥要提前恭贺你了”,米诺用拳头轻轻撞了下御的胸膛,兴奋道:“两位大人都看上你这个人才了,他们都想把你纳入自己的麾下,这才争论不止的。”
“这样啊”,御稍微放宽了心,“那结果呢?”
“对嘛,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事”,米诺缓了一口气,拿起手中的酒瓶嘬了一小口酒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最后——,嗯,焦上将把你拿下了,而且后来我听说焦上将要向国都举荐你为军侯呢,啧啧,这级跳得啊……”
“我要升官了?”御也一脸的不可思议,自出山到现在,最多不过一个多星期,自己竟然连跳多级就将升任军侯了,这是许多人花费数十年时间也不敢想的事啊!
“老弟你将来升官了,可千万不要忘记你米大哥啊,日后我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有劳兄弟你多照应照应了”,米诺诚挚的眼神就像冬日里的一轮暖阳,它迫不及待地想温暖御的心房。直至将御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米诺才徐徐转身。
“我去买单!”米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御靠在窗户边,两眼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扫视着,提起手中的“炎火烧”,御本想来一口“烧烧心”,可放到嘴边御才发现酒瓶早已空了……
和杨城北五里处宁军大营,谷达之拉开帐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谷达之直接道:“上将军!太苍阎罗回来了!此刻正在和杨城中!”
焦育从书案上抬起头,看着气喘吁吁的谷达之,不禁皱眉道:“他是肯定会回来的,倒是你着急个什么劲啊?”
“我不是怕您着急吗,为了这个人才,您可是差点和俞郡守闹翻了脸呢”,谷达之看着焦育憨笑道。
“就算我现在急不可耐,但我也不能在外面表现出来啊,不然怎么竖立上将军的威信?”焦育故作威严道。
“那是,咱上将军威风盖世,谁人不知啊”,谷达之粗着嗓子叫道。
“每次听你这个大老粗拍马屁,我心里都暖洋洋的真心受用啊,但是这样是不好滴,下不为例啊”,焦育喜笑颜开道。
“是,上将军说啥就是啥”,谷达之嬉皮笑脸道。
凡是在焦育手下当过兵的人都知道,焦育这个人啊,很好相处,极是平易近人,从不在下属们的面前耍威风。他就和普通的士兵们一样,他好酒,他好赌,而且满嘴脏话,只要是军人身上的坏毛病,焦育一个不少全没落下,难怪俞寺年认为焦育就是个十足的“军痞”。
但士兵们就喜欢这样的将军,因为大家都是同类人,彼此之间隔阂更少,才更容易相处啊。与此同时,也有很多人不认同焦育这样的带兵方式,他们认为如果领军之将没有威严,不在下属面前竖立绝对的权威,如何能令行禁止呢?而焦育的回答则是:那是因为你们的感情工作没做到位,不然他们为什么不为你卖命呢?
“太苍阎罗还有他那两个兄弟现在在干嘛呢?”焦育问道。
“被俞郡守手下的一个千人,好像叫什么米诺的,给拉进了酒肆里”,谷达之想了想道。
“原来是在胡吃海喝啊,打了这么多天仗,是该让他们放松放松了,等到明天你再去叫他们到这里来,我要见见他们,特别是那个太苍阎罗,到底是何等人物呢?”焦育摸着下颌的短须浮想联翩。
日薄西山,除了和杨城外还在打扫战场的当值士兵们,和杨城内的普通百姓早就赶回了家中,大家一个个关门闭户开始准备今晚的饭食。
左手搀着小虎,右手扶着蒙敖,御领着这两个醉鬼慢慢悠悠地向城西大营走去。这一顿酒喝的时间太长了,一直从清晨喝到了下午,桌上的菜肴是换了一轮又一轮,而空酒瓶则在包间的角落里堆成了小山那么高。
御犹记得米诺结完帐后回来时的表情,那叫怎一个惨字了得啊,御估计米诺腰间的荷包已经见底了吧。几个月的军饷就这样被三个吃货给败光了,想必米诺的心中正在忍受火一般的煎熬吧,可怜的米诺,最近这一段时间他只能省吃俭用了。
沿途经过街道的时候,御能听见两边的房宅之内不时地传出女子呜呜的哭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都是可怜人啊,这些在战争中失去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她们血泪盈襟,涕泗纵横,可她们心中的痛又能向谁诉说呢?即使真的有人倾听,可逝去的人儿还能再归来吗?
怀着沉重的心情,御飞也似的逃离了这里,他怕听到这些哭声,他讨厌这种压抑的氛围,因为这会让他又想起那数千个手拿锄头、钢叉,有些搞笑的“杂牌军”。那些人,那些淳朴的人,他们并不需要对这场战争负责,可他们却被硬生生地逼上了战场,最后化作了泥土里的枯骨,何其悲哀,何其不幸啊。
对于这些无辜的人所遭遇的不幸,御不仅恨设此毒计的俞寺年,他也恨作为战争积极参与者的自己。如果战争只是两方军士的事那该多好啊,至少可以少死一些无辜的人,可惜御也知道这个单纯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
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城西驻军大营,御终于从心底深处松了一口气,那种被战争罪恶感萦绕心头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只有逃离了那里,御才不会触景生情,才不会连呼吸都有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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