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井沉默了半晌:“俊一啊,你才十六岁啊,没想到国内兵源这么紧张……”
国军驻地。
营房里。周广仁躺在通铺上看着一本日文书,老曹凑过去,好奇地问:“二鬼子,看啥书呢?”
周广仁:“《战阵训》。”
老曹:“是讲啥的?”
周广仁:“是小鬼子的士兵守则。”
老曹:“哪来的?”
周广仁:“刘参谋给的,让我研究研究。”
老曹:“干啥用?”
周广仁一本正经地说:“以后好给师长、参谋长他们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提供一些帮助。
老曹由衷地赞叹道:“二鬼子还真有两下子。”
老杨不屑地说:“你还真信他的。”
周广仁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老曹依旧好奇地问:“上边都写的啥?”
周广仁用日语念道:“生不受虏囚之辱,死不留罪污之名。”
老曹:“啥意思啊?”
周广仁:“就是说活着不能当俘虏,死了不留坏名声,就是他们讲的武士道精神。”
老曹气愤地骂道:“狗屁!啥武士道啊!他们杀了多少老人、女人、孩子,这叫武士道?打不过就放毒气,多少弟兄没被枪弹打死,却被鬼子的毒气熏死了,这叫武士道?去他妈的吧!”
老杨:“要说鬼子死不投降,那是以前,抓一个俘虏得死好几个弟兄,可这次鬼子打长沙,有不少缴枪投降的。”
老曹:“是啊,听说还有不少娃娃兵。”
老杨:“这说明啥?”
老曹不解地:“说明啥?”
老杨:“说明小日本已日薄西山,气数将尽!”
老曹一拍大腿:“对啊。这次在铁道边,要不是老黄一顿铁锹,也能抓一个活的回来!”
老杨赶紧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老曹,两人同时看了一眼躺在床铺上的黄信田。
黄信田一言不发地躺在那里,看着天棚。
老杨:“那个小鬼子,该杀!”
老曹赶紧附和:“对!该杀!”
老曹对周广仁:“二鬼子,这鬼子话好学吗?”
周广仁眼睛一翻:“你想学?”
老曹:“啊,你教俺一句简单的。上次因为不懂鬼子话,差点儿吃大亏,要不是老杨及时出手,俺老曹早就壮烈殉国了。”
周广仁合上书:“那好啊,教你一句。”周广仁用日语说了一句,“投降不杀!”
老曹鹦鹉学舌地跟着学:“‘投降不杀!’这句啥意思啊?”
周广仁:“就是‘投降不杀’”。
老曹很扫兴:“不学,这句对我没用。”
周广仁:“咋没用啊?”
老曹:“小鬼子,投不投降都该杀!”
老杨:“对!都该杀!”
周广仁:“这你们就不懂了,杀死俘虏,违反了一个什么什么瓦公约!”
老曹:“我不知道啥公约母约。”
老杨:“二鬼子,你说的那个什么瓦公约,小鬼子遵守了吗?”
周广仁无言以对。
老曹:“是啊,小鬼子遵守了吗?在南京,我们多少弟兄被鬼子杀了,他们可都是放下武器的,还有很多伤兵。”
老杨:“小鬼子禽兽不如!”
周广仁:“那你也跟他一样,禽兽不如?”
老曹:“这叫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老杨:“对!对禽兽就要用禽兽的办法。对不对老黄?”
黄信田仿佛没听见一样,一言不发地躺在那里,看着天棚。
老曹:“二鬼子,你再教我句别的。”
周广仁:“那你想学啥?”
老曹想了想:“‘小鬼子,我操你祖宗!’咋说?”
周广仁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老曹一脸鄙夷:“不会啊?这么简单的话都不会?”
老杨:“他就会‘投降不杀’。”
黄信田突然从床铺上坐起,大吼一声:“你们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大家面面相觑,愣愣地看着黄信田,黄信田下了床铺,走出营房。
老曹看着黄信田的背影,很是纳闷:“老黄这阵子是咋的了,喜怒无常的。”
老杨意味深长地说:“我很怀念以前那个有信仰的老黄。”
黄信田走出营房,小牛挑着担子迎面走来。
小牛:“信田叔,去哪儿啊?要开饭了!”
黄信田:“出去走走。哎——小牛啊,苦娃还不说话吗?”
小牛兴奋地说:“说了说了!可就是听不明白,他一会儿说鬼子杀了他全家,一会儿又说鬼子哥哥救了他。俺也搞不懂,这鬼子咋会救他呢,这孩子脑子可能坏了。”
小牛叹了口气,挑着担子进了营房。从营房里传来热情的招呼声:“小牛来了!有啥好吃的?”
黄信田呆呆地站在那里。
日军据点。
灰蒙蒙的落日挂在西面的山顶上,岩井把俊一送到据点的大门外。
俊一:“叔叔,我走了,您多保重!”
岩井:“俊一啊,作战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奶奶不能再失去你了……”
俊一目光坚毅地说:“奶奶会支持我的。国家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我们都应该战斗到最后一息,为天皇尽忠,我说的对吧?叔叔。”
岩井茫然地点点头。
俊一:“叔叔,你喜欢西条八十的诗吗?‘……你和我是两朵樱花,早晚都要凋落,不如到花的王国靖国神社,在那春日的枝头,永久会和。’多美的诗啊!”
俊一向岩井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走了。
岩井表情失落地望着俊一,向着那一轮灰蒙蒙的落日走去,渐渐地消失在落日夕阳的余晖当中……
国军驻地,晚。
营房内,战士们已进入梦乡。
黄信田躺在铺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小岛慢慢倒下的一幕和那个日本老兵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样子不断出现在他的眼前。
黄信田索性从通铺上下来,走出营房。
黄信田来到营房外,看到刘参谋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大树下,便走过去向刘参谋敬个礼。
刘参谋:“哦,是黄班长啊,咋还没睡?”
黄信田:“睡不着啊。”
刘参谋:“过来坐会儿。”
黄信田在刘参谋身旁坐下。黄信田:“刘参谋在想啥呢?”
刘参谋:“在想铁道边的那对母女。”
黄信田:“哦?”
刘参谋:“这几天,眼前老是出现她们的影子。她们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为她们还活着感到庆幸,要不是秦排长他们拦着,那娘儿俩,还有你黄信田就都死在我手里了。”
黄信田笑笑:“死了也就死了,没啥遗憾的,多少弟兄都死了。就算那天真的被炸死了,我也不恨你。”
刘参谋拍了拍黄信田的腿,苦笑了一下:“这些年啊,眼看着那么多弟兄、长官殉国了,心肠就变得越来越硬了,越来越麻木了。这次会战,我把医院里的伤兵也赶到了战场上,他们好多人都战死了,当时实在是没办法啊,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没人性了。”
黄信田:“刘参谋,您说鬼子都是畜生,禽兽不如,对他们是不是可以不讲人性?”
刘参谋:“是啊,他们毫无人性,这次他们撤退的时候,为了维护所谓的皇军荣誉,连他们自己的伤兵都活活烧死了。可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也不应该一样,所以我们才能最终战胜他们,在毫无人性的敌人面前,我们不能丧失人性,这是一场文明战胜野蛮的战争,不是禽兽之间的争斗。”
黄信田深深地点了点头。
两人正聊着,突然从空中传来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两人抬头望去,一架架美军轰炸机和战斗机从空中掠过。
刘参谋:“常德已经打起来了。”
黄信田:“是鬼子的吗?”
刘参谋:“是盟军的。”
老杨跑出营房,望着天空一架架掠过的飞机,不无忧虑地念叨着:“小雨那孩子,也不知道咋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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