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之中，望着死里逃生的众位将士，看着昔日里耀武扬威战无不胜的大军变成了如今如此低迷消沉的样子，曹操不由感到万念具寂。将士们互相抱头痛哭，为死去的战友哀悼，又在为死里逃生而感到庆幸。
曹操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原本在他的心里，取天下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谁曾想终究功败垂成。曹操想着为什么昔日作战，无论境况多么危急，敌人多么强大，总能在紧要关头出奇制胜，转危为安呢？他突然想起那个提着酒葫芦的散漫身影，想起那戏谑放浪的笑声。
想着，想着，曹操突然大声哭嚎起来：“倘使奉孝在！不使孤至此！”
大殿之中，群臣听到曹操的哭声，纷纷侧目而视。
“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曹操的哭嚎之声在大殿里穿梭。帐下群臣听到主公的哭声，不由面面相视，想起昔日里那个并不怎么让人喜欢的颍川郭乌鸦，不由暗暗反思，假若那风流浪子未曾死去，追随大军而来，赤壁之战的结果，一定是另一番样子。曹操帐下文武群臣纷纷面露羞惭之色。
曹操的哭声渐渐平息，乐进，曹洪，李典，夏侯惇等人皆面露羞惭之色。大家心里都清楚，依着以往的经验，倘若郭嘉像以往一样，提着酒葫芦懒散地站在行伍之中，赤壁之战的结果未可知。
程昱缓缓走上前来，对曹操拱手施礼，说道：“丞相，恕在下直言。赤壁之战的失利，恰恰正是因为奉孝。”
曹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惊讶地望着程昱，问道：“为何啊？”
程昱说道：“请丞相试想，赤壁之战我军战败的关键因素是什么？”
曹操叹了口气，赤壁之战细数过失，都是曹操自己的过错。先是中了敌人的奸计，亲手斩杀了荆州水师提督蔡瑁，自断手臂。再是勿中黄盖的诈降计，致使数百艘战舰被焚烧。大军已成溃败之势，起因皆因为曹操自己的诸多失察。
“是我不小心，中了周瑜小儿的奸计。”曹操叹道。
“非也。”程昱说：“丞相战败，并不是输在任何一个特定的谋略之上。在数年之前，丞相就已经注定要遭此大难。”
曹操闻言惊道：“这又是为何？”
“我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看出。”程昱说道：“刘备，关羽，张飞，兄弟三人，乃是当世人杰，绝非池中之物。丞相应该还记得，我曾经多次力劝丞相趁他们势穷之时，擒而杀之，永绝后患。丞相原本都已经听进去了我的忠言，奈何郭嘉从中作梗，强词夺理，改变了丞相的决定。今日之败，皆源于此。”
曹操默然无语。他一直在回避着这个问题。因为他从心里不愿意承认，刘备关羽张飞的帝王相要比自己强得多。即便是在许昌端坐在丞相宝座之上的时候，曹操能够感觉得到，心里总有那么一个细小但清晰的声音提醒着自己，刘关张三人比自己更应该位极人臣。
“程昱所言句句在理。”曹操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羁绊，说出了积压在自己心头许久的话：“若是先前听从程昱所言，斩杀刘备，断然没有今日之败。刘备此人不除，我永无宁日！”
“丞相。”曹仁出列，对曹操说道：“还有一人，在末将看来威胁远大于刘备。”
曹操听罢一愣，问道：“何人？”
“刘备的三弟，张飞张翼德。”曹仁说道。
帐下文武听到张飞的名字纷纷议论起来，有的人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有人哂笑，有人则不住地摇头表示不以为然。
“他不过是刘备手下一个武将，虽然是厉害了点，但是说威胁远大于刘备似乎有些过了吧？”曹操说道。
“丞相。”曹仁说道：“您还没看出来吗？刘关张兄弟三人表面上拥护刘备做大哥，其实兄弟三人的核心一直都是那个所谓的三弟。自从新野兵败后，我无时无刻不在仔仔细细地调查着击败我的敌人的任何底细。我发现刘关张的核心根本不在刘备，而在张飞，刘备很可能只是他们借着汉皇后裔的身份打出的一面旗子，和曹公手上的天子是一个用途。”
众人闻言不由再次面面相觑。程昱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曹仁的独到见解很是赞同。
“昔日衣诏带事件之时，刘关张三人原本已经被迫四散而逃，很难有重逢的机会。哪知张飞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在邯郸郡古城方向，闯出了一个古城大王的名头，使得他们兄弟三人有了古城这么一个目的地，最终终于团聚。曹公应该还记得，昔日与袁绍联合一同对抗公孙瓒时，刘备是出了名的常败将军，您的帐下没有一个将军看得起他。可是只要张飞在刘备身旁，刘备就战无不胜。有张飞在，刘关张才是刘关张！赤壁之战若是没有张飞，就算我们的战船被烧，军队大乱，也不至于败北。我们完全可以丢弃荆州水军，在陆路上重新列阵反败为胜。可是就在此时，又是张飞，领着区区几千人马就趁着我大军慌乱之际，一举击溃张郃率领的一万精骑。要知道，张郃所带的一万骑兵是我们用来断后的，是根本没有受到袭扰的部队。张飞带着不到五千的兵力就从正面击溃了张郃的一万精锐，还冲入我茫茫大军之中大杀四方，才使得我们没能抓住这最后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最终兵败如山倒的。赤壁之战，我们是败给了张飞，并不是败给了周郎。我知道你们把新野百姓对刘关张的忠诚，归结于刘备的仁德。你们都错了！当我看到新野百姓不分男女老幼纷纷攀上高山毫不犹豫地将滚木巨石推下山来，砸死我数万勇士的时候，你们谁能想象得到我的震惊。那样的民心绝不是小小仁德的恩惠就能得来的。那是生死与共的患难之情，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的爱戴与拥护，那样的生死真情，永远只能用同样珍贵的生死拼杀才换的来。所以我断定，新野百姓的忠诚，源自于张飞之勇！而绝非刘备之仁！我再跟诸位强调一遍！赤壁之战，我们败给了张飞！不是败给了周郎！”
众人听了曹仁的话纷纷惊讶不已，交头接耳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曹操想起那如战神一般的身影，不由百感交集。
没有一个人说话。曹仁望着周围众人的神情，心里明白，没有一个人相信自己的话。
曹操说道：“这话有点言过了吧。若是没有那一场大火，我军怎会大乱？我军若不是大乱，任他张飞三头六臂也万万不能撼动我军分毫。”
“主公。”曹仁叹道：“我恰恰觉得连火攻之策，都与张飞脱不了干系。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是今后，我不愿再与此人为敌。一来，我曹仁自认不是他的对手。二来，说心里话，我打心眼里敬佩张飞的为人。义薄云天，勇猛无敌，深得众心。世间还有何人比他更适合统领天下！”曹仁说完转身离开大营，留下营帐之中众人一番唏嘘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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