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睁开双眼,眼角早已涌出泪痕。这不知是多少次在梦中看到昔日的兄弟们了。我从兽皮毯子上慢慢爬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水梁诗正在专心致志地书写着诗经中的文字,听到我醒来头也不抬地说:“堂堂荆州之主,竟然总是在夜里哭鼻子。好不有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对水梁诗笑着说。她依旧专心致志地默写着诗经,丝毫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我悄悄走到她身旁,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样的诗句由水梁诗来书写,还当真有趣。“我不久就要回荆州了。”望着水梁诗的背影,我轻声说道。“什么?你要回去?”水梁诗听我和她说起回荆州的事情,不由大吃一惊。
“是啊。”我对她说道:“我是荆州之主,岂能在此久居?”
水梁诗的脸上闪过一阵古怪的表情。我俩沉默了半晌。
“你走了,我怎么办?”水梁诗突然问道,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又感到一丝不妥,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水姑娘不必担心,此事我早已禀告了你的母亲。她理解我的决定,并且要我带你一起回荆州。”我对水梁诗说道。
水梁诗闻言,微微低下头,我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便继续说道:“我对你母亲说‘不必了,我会常常到建业与水姑娘相聚。’想来,你的母亲还是舍不得你离开,就答应让我独自离去。你依旧可以留在建邺城。”
水梁诗的脸上闪过一阵古怪的表情。她看了看我,便一言不发地继续写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样。
夜里,我被一阵说话声惊醒。这让我有些吃惊,因为在地毯上度过的许多夜晚都宁静无比。水梁诗的侍从与侍女们皆为秀女灵仆,将这一处院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因此,这里的夜晚也就格外的宁静。吴国太对这个女儿的疼爱,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我掀开睡袍,坐起身来微弱的烛光中,我听到了水梁诗的梦呓。我走近她的床边,令我无比惊讶的是,水梁诗根本没有睡着,只见她双眼自然地睁着,望着天空一言不发地躺在那里。我借着夜明珠的微光点亮身边的蜡烛,屋内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水梁诗微微侧过脸来,一双美丽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向我。令我微微有些惊讶的是,她的眼角带着泪痕。
我不知道哪里发生了变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同的感觉。水梁诗的双眼与以往不同。先前的那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透着睿智的光芒,给人以机灵聪慧,调皮难缠的感觉。而今夜,她的双眼中那盛气凌人的一面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是宁静与善良。
我坐在她的床边,注视着她那恬静的面庞。
“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刁蛮的样子?”我轻柔地拂过她的秀发,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阵阵爱怜之意。
水梁诗坐起身来,长发披散在她的睡袍之上。柔软的垫子是理想的靠背。望着她的眼睛,我不禁发现,真实的水梁诗,是那样温柔,善良。
“小时候。”水梁诗开口说道,她的神情中似乎微微带着回忆时常有的神往:“我总是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爹爹很疼我,娘很爱我。乔家的姐妹们陪我玩耍,两个哥哥教我骑马打猎。我觉得世间没有恶人。可是爹爹却总是告诉我,世间有许许多多用心险恶的人们,要我万万不可以掉以轻心。”
我听着水梁诗叙述着这一切,发觉她虽然不在如先前那般妩媚,但直达心灵的善意更加惹人怜爱。
“他总是问我,说看看东吴的文臣武将之中,熟善熟恶。我总是回答,他们人人都很好啊,没觉得有谁是坏人。”水梁诗继续说着:“其实,我知道。那不是爹爹想要的答案。”
“是的。”我说道:“你说周围的人都是好人,他不会放心。你说周围的人全是坏人,他也不会放心。你只有说得有好有坏,他才会觉得,你长大了,有了独立区别善恶的能力。”
水梁诗微微点了点头:“我总是觉得天下间人人都是好人,觉得人人都很善良。我从来都不愿承认世间还有许许多多丑恶的令人厌恶的东西。”
她的眼睛再次有些湿润,泪水在她眼中微微打转:“当年爹爹和刘景升谈判的时候,爹爹原本根本不相信刘表的为人,觉得其中必然有诈。是我……是我斩钉截铁地告诉爹爹,刘荆州面相和善慈爱,绝非道貌岸然!”泪水顺着水梁诗的眼角流下,浸润了她的衣领。
我呆呆地望着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十年前孙坚借道荆州,被刘表乱箭射杀的事情我早已有所耳闻。
“爹爹被奸人杀害!都是因为我!!”水梁诗说道:“他在临终前却说,最放心不下的人还是我。他要我千万不要做傻事。他说他虽然身死,但是却不后悔,说世间唯一比生命更美丽的,便是那没有被恶念污染过的至善至美的心灵。”
我将水梁诗抱在怀里,顺着她面颊流下的泪水不断打湿我的衣衫。
“我却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任何未曾了解的人。我开始明白自己先前的天真。”水梁诗微微啜泣着,说道:“人心险恶,更为难测。你知不知道,我起先好恨你。你和那荆州刘表一样有着仁义君子礼贤下士的名声,一样都叫刘荆州,一样都是汉室宗亲。我原本对你的名字是那样的厌恶!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你是我的天命之人?!为什么我听到你要离开是那样的痛苦?!为什么我依旧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
我心中不由大吃一惊,望着水梁诗哭泣的样子,我不由有些手足无措。天命之人?!水梁诗?还是木灵芝?
“水姑娘,你”我有些慌乱地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水梁诗打断。
“为什么还叫我水姑娘?”水梁诗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说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要嫁给你。你和那荆州的刘表不是一类人,我不该迁怒于你。更何况,就算是为了赎罪,我也觉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思。”
她伸出一双清凉的手臂挽住我的脖子,轻柔地吻在我的唇间。我感到心脏在剧烈的加速跳动,呼吸变得艰难起来。良久,我与水梁诗四目相对,只觉得心中无法抑制地涌起无尽的爱怜之意。
“我原本还想告诉你,但是看起来你已经懂了。”我对水梁诗说道:“这世间虽然存在着诸多丑恶,但善意与真诚也一样存在,而且永远足以与之分庭抗礼。”
水梁诗闻言,不禁露出微笑。这种笑容是绝美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笑意。“你不知道,在遇见你之前,我是多么的寂寞。”水梁诗喃喃地说道,她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人人都道我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事事关照,人人羡慕。可谁又能理解我的孤单,我的愁苦。”她认真地说道:“不要离开我。荆州也好,东吴也罢,我都不在乎。只要能和你相伴在一起。”
“诗儿。”我轻声叹道。
水梁诗听了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伸手解开自己的衣领,裸露出白湛的肌肤。
“既是大丈夫,何无丈夫意?”水梁诗轻轻地问。
我感到大脑顿时嗡嗡作响,欲火陡然而生,喉咙似有火焰在灼烧。木灵芝离开我已有好久,这种欲望令人难以克制。
我一下挣脱水梁诗的怀抱。水梁诗不由吃了一惊,有些疑惑地望着我。
“对,对不起。水姑娘。”我连忙说道:“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出乎意料的,水梁诗并没有动怒,而是平静地问道。
“我曾经欺骗过姑娘。”我想了想如实说道:“不值得你这样爱我。而且,我已经有天命之人了。”
“是吗?”水梁诗微微笑道,从她的面相上,我看出微微的伤感。“人言刘皇叔新近丧偶。难道刘皇叔对亡妻真的如此挂念,还是刘皇叔在亡妻之外另有钟情之人?”
“不是那样的。”我听出了水梁诗的言外之意:“此间多有隐情。我万万不是那种负情负义之人。水姑娘的话让我万分感动。实不相瞒,我自觉心中也是爱你无比。只是我有自己更爱的人。”
水梁诗注视着我的眼睛,良久良久,突然露出笑容:“刘皇叔,我相信你绝非那种无情无义的小人。否则,你早就像一条饿狼一样将我扑倒了。”
我听了这话不由感到一阵无语。细细想来却也是实情。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水梁诗继续说道:“只是,你不像是不识天命的样子。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我便是你的天命之人?”
“这……”我听了水梁诗的话不由有些犯难:“水姑娘,如果我先见到的是你,不是她,或许我也会认定你才是我的天命之人。”
“你所讲的那个她,比我还要美吗?”水梁诗幽幽地问。
我看了看水梁诗,不禁心中暗暗觉得好笑。水梁诗与木灵芝那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子,让我如何说谁更美一些?说起来,水梁诗更为年轻,样子中透着一丝青涩。而木灵芝已三十余岁,模样中更为妩媚。
“细细想来,样子上看,还是你更美丽一些吧。”我对水梁诗说道,毕竟水梁诗更加年轻。“可是在我心里,她才永远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这样啊。”水梁诗说着,脸上几乎不带一丝表情。我看不出她是失望还是生气,也看不出她的心中到底有着怎样的感受。只是我的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愧疚。原来我从没有想过,这一切是对她的一种欺骗。我并不是刘备,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只是天意难料,世事无常。水梁诗,我到底应该怎样对待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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