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平沙雁(1)
苏久夜回到南宫家后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南宫耀不知是因为被凌老爷教训了几句,还是本就觉得这事没苏久夜什么错处,总之并未苛责她,只道回来便好了,让她可以学着打理家里的生意了。
苏久夜笑着一一应了。
当年明明想好了一辈子不回邺城,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还笑意盈盈地接过原本打算绝对不要的担子来。
纵是大燕首富的万贯家业,她不愿要。纵是当年誉满邺城的翩翩佳公子,她不愿嫁。听起来还以为是多心高气傲、不知进退的人,事实上,若掀开那张纸,她算是什么?凌家小女儿的私生女、南宫家的养女、被刻意培养的当家主母,见不得人的出身,巧妙安排的身份。
如今哥哥不在,她更是被掩下身份,成了真正的南宫大小姐、家族的继承人。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那模样就和她的名号一样,看着就让人觉得疏离。
她就像那司银府里的银锭子,即使灌的是人人艳羡的银,却被框在那个一模一样的模子里。
从出生的一刻起,就被指定了每一步道路,规划了每一段人生。
出云说的对,他们生活的这个地方,不仅有王族之令、还有父母之命,从来都没有自己。
可她才不会像封出云那般,把别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负担和责任全都接下来。
苏久夜能应承下来,是因为孟辰初把听雨楼给了她。
他说燕赵开战,不知要打多少年,楼里的事他实在无力照应,既然本已是苏久夜在主事,他也不好意思空担着老板的位置收银子,便把地契、房契、卖身契一并尽数交给了她。
孟辰初没提听雨楼的老板照理该是江临照,也没提这事他同没同意,或者说是不是干脆就是江临照拿来给苏久夜赔罪的东西。苏久夜本就不愿提江临照,也就乐得高兴直接接了过去。
她才不会傻到讨厌一个人就老死不相往来、死生不复相见,搞得这么天崩地裂、海枯石竭的,人家还以为自己多在乎他呢。苏久夜不做这些贞洁烈女干的傻事,有钱收钱,有房收房,天天开心。
也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第二天,她就在南宫耀不可置信的眼光中,坐着软桥去了听雨楼。
负着手一副老板的做派走进去,那伊花坊的头牌花影却用一嗓子喊老鸨的声音高声道:“哎哟我的苏姐姐喂,您可算是回来了!”
苏久夜还以为她有什么好东西要分给自己,结果花影姑娘一迎上来就道:“封家小姐说让您赶紧去找她。她说她家管后院北角门的婆子是她自己人,您往那走就成了,进去之后呢,左转走垂花门,记得一定要左转啊,右转就是丞相大人的屋子了,左转那没人管,然后呢您就……”
“停停停,”苏久夜捂着耳朵打断了这个滔滔不绝的丫头,“你画图!”
然后苏久夜就拿着花影用当年在伊花坊算命时练就的一身鬼画符绘画手艺画的地图,来到了丞相府。
正想穿过相府边上的小巷,走到传闻中的后院北角门时,苏久夜停住了脚步。
她把地图转了几圈,发现自己站的这堵墙里头,便正好是封出月的闺房。苏久夜把纸揉成团随手扔了,一跃跳到了树上。
她虽然舞剑舞的不像样子,爬个树还是在行的。想当年和慕容恪一起摘过多少果子啊。
慕容恪。想到这个人,苏久夜狠狠地摇了摇树,混蛋,滚你丫的。
她这一晃,树上刷刷刷的就落下叶子来。
相府院子里扫地的小丫头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就用响彻云霄地声音喊了起来:“有刺客!抓刺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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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王宫,司马门外,鼓声熏天。祭天、祭神、祭军旗。
这是燕王自立为王后,燕国第一次征战,仪式自然繁复。虽说没有“保家卫国”的壮志豪情,诸将士也因为燕王的一句“天下一统、万世升平”而显得热血沸腾。邺城之内,礼乐齐奏,热闹非凡。
依着礼数喝完酒开拔,至夜里行到棘城。
慕容恪下了他带兵以来的第一个命令,在棘城驻扎。
众人哗然。
于是慕容恪跑到城门高台上,发表了他接手虎符以来的第二次演说。第一次是解释为什么要把一堆互不相识的人拉到一起打仗。
慕容恪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还是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衫,白玉冠一丝不苟地束着黑发。一日下来,众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却一尘不染地站在那里,那“宛若谪仙”之类的比喻,想来也是合适的很。可这副玉树临风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将军。
众人不服。城下吵吵嚷嚷的没个安静。
慕容恪着人敲了一通鼓,下头才渐渐静了下来。
于是他说:“本王夜观星象,见虚星大耀。”
下头一片“切”声,观星象是钦天监的事,再不然,也是军师的事情。一个将军,上来就一句“夜观星象”,简直太失体面。
慕容恪却不管他们,继续说道:“而大棘城之上,大家抬头便可看见,”慕容恪说着示意大家抬头,“那颗最闪亮的就是虚星。虚星表冬至,虚宿值日,表吉庆。大家都知道,这大棘城,自古被称为颛顼之墟,而当年颛顼大帝选择虚星方位定址,便是看中这虚星的吉祥,与他‘替天行道’的作为相称。若我们以棘城为营,必能得道多助,得天庇佑。”
众人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一时没了言语。
最后他说:“每日轮班值守城门,其他人歇着。”
城下再次大乱。
“哎呀。”慕容恪又打了一通鼓,“繁文缛节地忙了一整天了,让你好好歇着还不满意啊。不满意地都给我站着别动。”
话音刚落,所有人顿时做鸟兽状散了。
“欸,你,”慕容恪叫住了刚才打鼓的那个小兵,“就是你,别走。”
“将军有什么吩咐?”他傻愣愣地看着慕容恪。
“叫王爷!”慕容恪给了他的脑袋一个栗子。
“王爷,王爷,啥吩咐?”
“你去告诉赵国那些人,本王在大棘城住下了,让他们速来拜见。”慕容恪道:“记清楚了,告诉他们是太原王,爷爷我。”
“……”小兵眨巴眨巴眼睛,懵了。
“怕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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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的丞相府第却是富贵而威仪的,这座府第展示着大燕仅次于王族的荣华与光耀。
冬日已经到了深处,秋叶已然落尽,街上再没了人们“唰、唰、唰”一下一下扫着落叶的声响了,四周在这愈来愈深的寒意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相府的红木大门上镶嵌着一对黄铜的兽首,兽嘴里衔着的铜环偶尔被风吹出声响,啪嗒啪嗒,成了这寂寂冬日里颇为突兀的声响。每当这个时候,相府那年老的门房都会警觉地抬起头打量一番四周。
看来,这门禁也真是森严了。
而隐于层层高墙之后的后院,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景。古木越过了高墙,树枝在风中轻颤,发声不止。屋子里更是响着悦耳的丝竹,掩盖了周围一切多余的声响。
“疼吗?”封出云拿纱布蘸了药水,为苏久夜揉着额头上的包。
“疼。”苏久夜哭丧着脸,想着出门前真该让花影给她算一卦的。
墨臻老头要是知道她爬个树都会被丫鬟吓得掉下来,还被相府的侍卫五花大绑地架去丞相面前,最后还是封相看在她姓南宫的份上才放了她,老头一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地喊:“这家伙绝对不是我徒弟!”
想起来,好久没见到他这副搞笑的样子了。
“不是都告诉你怎么走了吗,好端端地偏要去爬什么树。”出云嗔怪道。
“那个鬼画符,谁看得懂。说起来,听雨楼那么多人,你怎么偏偏挑了花影来传话?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把她轰出去呢。”
出云淡淡地笑了一下,道:“花影她眼光好。”
苏久夜听了便笑起来,脑袋一动,又碰到了痛处。她“哟”了一声,又道:“照你这么说,这邺城里眼光好的姑娘,可多了去了。”
“怎么说?”
“见过我们孟将军,又有几个不动心的。”
“是么?”出云垂下眉去,她平素在府里待的多,邺城里的情形自然没有苏久夜知晓的多。“他前些日子也来寻过我一次。”
“说什么了?”苏久夜随口问道。
说什么了?
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支支吾吾地说,世子那边大抵是有转机了,也不讲清楚来龙去脉。又问了她几句寻常的话,吃的如何,睡的如何,细细地都问了个遍,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别太忧心。临到要走了,突然回过身来,说什么你再等等我,这次从赵国回来,我寻个时机就跟封相提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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