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寥寥几颗忽隐忽现的星星根本无法照亮广阔的大地。空旷的原野上，肃静无声，间隔着很久才能听到一声细微的虫鸣，空寂得令人心寒。
“沙——沙——”，一道瘦小的身影突兀地从黑幕中走出，踮着脚尖，弯着腰，每每跨步之前总要先打量一番才肯迈步，稍有动静便如受惊的小鹿般蜷起身子，努力隐入夜幕之中。看得出来已经足够小心，可在如此安静的黑夜中，即使再轻微的走路声也足以传出很远。
沉默中，身影慢慢走近，籍着昏暗的星光，可以看出这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右手握着一把柴刀，横在胸前的刀刃磨得锃亮，一身衣物破破烂烂堪堪蔽体，手脸却是打理得干干净净。
“啪！”
旷野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寂静的夜空下如此清晰，少年闻声而动，几乎同时矮下身形，握着柴刀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泛起层层紫意，少年竖着耳朵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前方，那是很明显有东西掉落地上时发出的声音。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野地上依然是一片宁静，少年紧张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又仔细回想了下，发出声响的方向应该有一棵老树，或许刚才只是一截枯枝碰巧掉落而已。
“唔！应该快到了吧？程大叔说过，黑云城和流风城的军队白天就是在这里打的仗啊。”少年低声嘟哝着，又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柴刀，虽然动作小心，可在他眼中却是见不到分毫紧张，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兴奋，“小云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希望这次能找到点吃的回去！”
黑云城和流风城是这附近方圆百里仅有的两座城池，本来两城都是立城不过三十年左右的新城，所辖百姓还不多，交界之处也大多是石岭山丘，利害不大。
可自从三年前，一个猎人偶然在那片山岭中发现了一个精铁矿后，一切就都不同了，两位城主均宣称那片山岭归自己所有，直至最后兵戈相向。
只是两位城主显然都高估了自己，又太过低估对方。双方的军力本就相差不大，山岭之间也没法大规模列阵用兵，最多一次，双方也不过各自投入两三百人，三年来徒耗无数钱粮性命，最终却是谁也无法真正占住这片土地。不仅没有享受精铁矿的好处，倒是三年间的损失已经远远超过这个铁矿可能的所得。
本来两位城主已经相约罢手，可惜天不从人愿，七天前黑云城主最看重的三儿子就在这片山岭中打猎时被杀，而那杀人的猎人不巧正是流风城所属。
虽然那个猎人被斩杀当场，可黑云城主显然不愿意就此罢休，黑云城第一大将亲率一千人马前来复仇，要知道黑云城的常备兵力总共也不过一千五百人。
这样做的效果显然很不错，流风城一下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仅当地驻防的五十人小队全军覆没，加上后来增援的损失堪堪快有两百人了，这可是有点伤筋动骨了。
当然流风城主也不是易与之辈，不仅没有收缩兵力，反而亲提全城兵马出战，而黑云城主将临战轻敌，冒然出击迎战，结果在荒野大败，逃回山岭驻地的人马还不足四百人，好在依托地形，一时间也抵住了流风城的猛攻，只是能坚持多久却是不好说了。
当然这些对少年而言却是有点远了，现在他满心关心的只有食物，若不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没有人会愿意在这种时候来这种地方。要知道，战争还没有结束，这里随时都可能有军队再次出现，甚至现在就可能有军队在这附近巡逻，而这时若是被发现，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咕噜！”
少年摸了摸肚皮，无奈地苦笑一声，他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从流风城到这里的二十多里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饥饿再加上连夜赶路的疲惫，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
“呼——”深深地喘了口气后，少年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双手撑地，抬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心思却不知飘向了哪里。
他叫罗逸，十年前随父母来到流风城定居，在他已经逐渐模糊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似乎身体都不是很好，经常能看到他们掩着嘴咳嗽，那时候还没有小云，虽然清苦，可一家三口也过得其乐融融。
每天母亲都会早早起来为一家人准备早餐，然后含笑看着父亲亲自教他读书写字，什么都不做，似乎就这么看着他们父子就已经是天下最幸福之事。如是一天天，日子就这么悄悄而过，唯一的变化也就是一天母亲出门买菜时带回来一个小女孩，比他还小，然后他就有了童年唯一的玩伴和妹妹。
终于在他们来到流风城的第二年，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母亲再也没有如往常般早起给一家人准备早餐，然后看着父亲平静地将母亲从床上搬到一个大木箱里，嗯，后来知道那个大木箱有个名字叫棺材！
后来似乎什么都没变，只是每天的饭食变成了由父亲准备，然后继续教他和小云读书，当他和小云要妈妈的时候，父亲会告诉他们：妈妈太累了，要好好睡一觉，要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一次两次过后，懵懂中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总之不再像小云那样要妈妈了。
只是母亲还没有醒来，父亲却也跟着累了，在流风城的第四年父亲也终于离世，罗逸到现在还记得父亲临终前那复杂的眼神，有内疚，有疼爱，也有欣慰，以及无法言说的解脱，那一年，他七岁。
父亲临终前给了他一个钱袋，里面的银币和铜币足够他和小云长到成年，他知道从此以后，这个家就只有他和小云相依为命了。
读书多了，偶尔他会想到一件很奇怪的事，要知道在流风城，不要说平民，就连一些新晋贵族还是不识字的，而父亲居然可以在城主府教城主的子女读书，这就不是一般的学识了，而且回想母亲陪他们读书时的模样，似乎学识并不比父亲差。
不管怎样，得益于父亲曾在城主府教书的缘故，他和小云总算没有受到侵扰，对普通平民来说，几十枚银币是要几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的巨款，而以他们当时的年龄，随便来个大人就能轻易将他们的一切夺走。虽然后来这笔钱还是被偷了，但这时候他也已经能像父亲当年那样去教书赚钱了，可当年如果没有城主府的照应，他和小云怕是几年前就已经饿死了，从这一点来说，罗逸是很感激流风城主的。
只是好景不长，自从一个月前，无意中得罪了城主之子，流风城中就再也没人愿意请他教书了，甚至他想带小云离开流风城都不行，那城主幼子专门派了人守在门口，可想而知，他要是敢就这么出城会有何后果。
坐吃山空，更何况他本就没多少积蓄，终于逼得他选择了这一条向来不耻的道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或许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是宁肯饿死也不会来捡拾他人遗物。只是一想到妹妹饿得只能靠汤水充饥，他只有心痛，“只要小云过得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听说当兵的每天都能吃到香喷喷的软面包，也不知是真是假？”少年小心地跨过一块石头，鼻尖耸动，一股淡淡地血腥气随风而来，不禁精神一振，“终于到地方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空中的血腥气已经极为浓烈，即使夜色深沉，依然可以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体，而在更远的夜色下，没有看见的肯定还有更多。
先前只是闻其味还好，现在亲眼目睹惨景，甚至还有几具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少年一下子懵了，头皮发麻下，再也忍耐不住，趴在地上，一股股酸水狂涌而出，连夜赶路，虚弱的身体，再加上突然面对如此惨象的惊吓，差点击垮了少年，昏昏沉沉的脑袋让他只想就此睡去。
只是脑海中猛然闪过一张干瘦的脸庞，那是他自小相依为命的妹妹，那双明亮的眸子似乎一直在看着他，闪烁着期望，“不行！小云还在等我带吃的回去，我得去找食物！罗逸，你要挺住，你不能就这样倒下！”
少年罗逸狠狠地甩了甩头，挣扎着往前挪了几步，喘着粗气坐在一具尸体旁边，眼神游移地伸出双手摸了过去，颤抖的手指无声地诉说着少年心中的恐惧。
还好，罗逸运气不错，这个士兵随身的行军袋还在，这种行军袋正是给士兵装食物所用，战时装满一袋足够一个士兵七天食用，这些食物换了给罗逸，省着点吃一个月也够了。
罗逸抓着行军袋轻轻捏了一下，也中一喜，有东西！果然，打开一看，里面还有半个面包，虽然沾了黑褐色的血迹，但对长年只能吃到又硬又糙的黑面包的罗逸来说，依然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要知道自从父亲和母亲双双过世后，他们兄妹就再也没有吃过这种软面包。
罗逸一边将面包装回行军袋，一边美滋滋地想着：“嗯！这块面包带回去给小云，肯定要把她乐坏了！”
有了第一块面包的激励，罗逸一下就把所有的恐惧抛之脑后，在他眼中，眼前的这一具具尸体根本就是一个个聚宝盆嘛！
夜色中，被食物激发了欲望的少年，不知疲倦地穿梭在一具具尸体间。或许是战争的原因，城主们对手军队不敢薄待，多数士兵身上总能找到一些铜币，至于让罗逸冒险而来的食物更是不会短缺。
小罗逸漏夜的辛苦没有白废，没过多久，单单是面包就装了两个行军袋，另外还有一大堆铜币，至少也有六七百枚。更让他开心的是，他还得到三枚亮闪闪的银币，虽然对普通人家不算什么，但对还年幼的兄妹而言，如果省着点花的话，已经够用上半年的了。
“嗯！差不多了！不能太贪心了！”虽然仅仅清理了一小块地方，就已经有了如此多收获，但过犹不及的道理却是很明白，现在流风城军队大多在前面猛攻，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派人过来。罗逸很清楚，他现在做的其实就是从军队手中抢夺战利品，一旦被抓住，绝难脱身。
小心地将所有铜币和其他一些值钱的杂物装进布袋，背起两个装着面包的行军袋，罗逸恋恋不舍地又望了战场一眼，“如果能把整个战场都清理一遍就好了！”咬了咬牙，终于压下心中的贪念，无声地转身离去。
寂静的战场上又回复了宁静，除了一些淡不可视的脚印，谁也不知道曾经有个少年来过这里。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