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检验结果的过程中,警官们弄清楚了昨天待在女画家屋里的那个男人的身份。当三年前女画家舒悦刚刚进入市中心的艺术大学成为老画家的教学助理时,她便以特立独行的冰山美人形象而闻名,如非必要绝不开口说一句话,从不主动与人交往。假使这个叫夏李的男人没有出现,她可能至今都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那时候所有来到艺术学院的新生都被告知那个美貌的教学助理是不可接近的,夏李也不例外,但是他却全然不把这种警告放在心上。他在见到他的导师助理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想尽办法向她靠近,可是无论他怎样大献殷勤,舒悦始终不为所动。即便坚持了一整个学期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直没有丝毫进展,夏李这才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心房异常坚硬。如果夏李就此放弃,如同所有以前追求过舒悦的男人们一样的话,那么他也会成为劝告新生们那个美貌的导师助理不可接近的人群的一员。
然而他没有,自从第二个学期开始,为了能见到舒悦一面,夏李每个清晨都会守候在教职工宿舍楼大门外的拐角处假装读书,直到见到他的意中人从大楼中走出。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书,于是就开始带着一支画笔和一种颜色的丙烯颜料,利用等待的时间在拐角处那几块景观石头上作画。他坚持每天只用一种颜色,在完成之前没有人能看出他想画的是什么,学院的绿化工人甚至一度指责他在公共场所乱涂乱画,可是当他画的第一只机器猫呈现出来之后,就再也没人指责他了。
接着他画了一只HelloKitty,然后是TomandJerry,都是一些家喻户晓的卡通形象,他画得惟妙惟肖,但这并不是大家容许他继续画下去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这些卡通形象十分可爱,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学院里处处存在的严肃压抑的气氛。他过了很久才得知,当他默默地在大石头上作画的时候,学院的教职工们曾经开了一个会议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这些教职工同样也被学院的气氛折磨得苦不堪言,但他们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抹掉这些与学院气质不符的画,让校园景观恢复统一。可是向来冷漠的导师助理舒悦却率先提出要保留这些卡通画,她说一个学校究竟应该是什么形象,校园文化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从来不该取决于设计者和掌权者,学校属于学生,始终会因为学生而改变。她当着院长的面,毫不迟疑地评论道:“我们学院究竟会走向何方,也许这就是一个开始。”
由于舒悦坚持说服了学校里大部分教职工,夏李得以不受打扰地继续画他的卡通画。当他把所有的大石头都画满之时,已经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学期。这个学期他每天都如愿见到了他的导师助理,她每次出现都会让他心跳加快,她每天的穿着和举止都足以让他回忆赏玩一整天。可是直到学期末,他都没有勇气再去与她说上哪怕一句话。终于有一天,那是一个晴朗的周五早晨,学院里的学生大多已经放暑假回家去了,夏李却依然为了能多看几次舒悦而留在学校。当他一如既往地走到教职工宿舍楼出口的拐角处时,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那是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她就站在那些画满卡通画的大石头中间,若有所思地低头欣赏。他的心跳刹那间翻了数倍,导致全身止不住剧烈颤抖,这副样子全被舒悦看在眼里,使得夏李感到十分羞愧。但是舒悦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眼神中似乎颇有爱意,她见对方僵在原地迟迟不动,便主动走到他面前。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确实与众不同,假如我是个普通的女人的话,一定会跟你在一起。”舒悦早已想好了要说的一切,见到夏李愣着不动,便索性把所有要说的一并讲了出来,“可我们终究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早就注定不可能结合。你与其他男人不同,似乎并不懂得知难而退,所以我特地来告诉你,你应该就此放弃,否则以后难免不会出现许多超乎你想象的危机。”
“我应该就此放弃。”夏李此刻迟钝的大脑只能机械地回顾着这句话,它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再思索她的话语中的意思。
“对,你应该就此放弃。”
听到这些话,夏李似乎陷入了悲伤的魔障,直到舒悦转身走了之后才反应过来。泪水浸湿了他的双眼,使得舒悦的背影都变得模糊不清,但身为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就这样软弱地被拒绝,他闭着眼睛朝舒悦大喊:“我们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他不知道舒悦有没转过身,他不敢看,但是听到了回答。
“我所来自的那个世界,下的雪都是绿色的,是你永远无法想象的地方。”
那天,夏李闭着眼睛跑回了自己的寝室,其间摔倒了七次,但他都没有睁开眼睛。因为当他扑倒在自己的床上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泪水就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使得他的枕头和被单很快就全部湿透。这个可怜的纯情男孩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失恋的滋味,那是如此地痛不欲生,以至于他发现太阳和月亮都像气球一样被刺破了,世界突然间陷入了黑暗,所有人都无计可施,所有办法都无能为力,他希望自己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要再给社会添加任何麻烦,因为他已经无可救药。
一个暑假过后,所有师生都回到了学校。第一天的清晨,一如既往走出宿舍楼的舒悦暗自失落地发现,那个叫夏李的学生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些画满卡通画的大石头之间,他似乎真的放弃了。她依然迈着悠然的步伐,沿着固有的路线走向办公室所在的教学楼,试图掩盖内心那微微的惆怅。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就低下了头,掉入了失望的梦魇,但在教学楼前的大理石广场上却被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吵醒了。她抬起头,却见到满天飞舞着密密麻麻的绿色雪粒,它们从广场上空源源不断地飘落下来,遮蔽了天地与空间,笼罩了她所有的视野,散落在整个大理石广场的各处,这样的景色也只有北半球最寒冷之地的最急切的落雪才能与之媲美。潮气蓬勃的学生们全都因这奇妙的景象又惊又喜,不由得在这绿色的雪景中欢呼跳跃,直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叫说这些都是毛毛虫时,他们才陡然全部跑进了教学楼。
宽阔的大理石广场顿时安静了,只有绿色的雪粒落下的声音。然而这静寂的广场上还有一个身影依旧孑然站立着,她伸出手接住了一些绿色的雪粒,看清了它们,这些并不是毛毛虫,而是藜草的花序。藜草的花簇由一团团的穗状花序组成,有人把花簇收集起来,全部揉碎了,就成了这样形似雪粒的小花序。舒悦当然知道这是谁干的,因为那个始作俑者正在广场的另一头向她慢慢走来。在暑假的两个月中,夏李一刻不停地收集花簇,拔光了两个山头的藜草,揉碎后的花序装满了十八个箩筐,足足有十吨重。他在教学楼楼顶摆了一排巨大的吹风机,趁着舒悦到来的时候让所有的朋友一起把所有的花序吹到大理石广场上,才造就了这样绿色的雪景。当夏李走到舒悦面前时,二人的身上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绿色花序,他在这个弥漫着清新草香味的绿色世界中告诉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发自肺腑。”
想象到夏李为此付出的努力,舒悦十分感动,然后还是拒绝了他。这使得夏李成了学院里的笑柄,所有曾经追求过舒悦的男人以及妒忌舒悦的女人都对他的不自量力冷嘲热讽。但是渐渐地,他们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尽管舒悦拒绝了夏李,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显有了很大进展,不久之后居然开始堂而皇之地出双入对,在各种场合相伴而行。与此同时,舒悦也开始结交一些其他朋友,很多刻薄的女人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成为她的闺中好友,于是她们立马停止了背后对她的说三道四,当面的讥笑挖苦也顿时变成了称赞和讨好。这一切归功于夏李,他打开了舒悦的心扉,改变了她冷漠待人的方式,后来那些有幸成为她的朋友的人,无一不对夏李心怀感激,对他为舒悦所做的一切津津乐道。尽管每当有人问起他们是不是情侣时,他们都会异口同声地否认,但是明眼人都明白,他们的关系已经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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