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这空调太冷了!”当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射进来的时候,舒悦才懒懒地起床,她虽然这么说着,但并没有去关空调,先慢慢穿上长裙,慢条斯理地把长裙上的每一处褶皱抚平,再坐在床沿穿上拖鞋,然后就开始对坐在门后凳子上的那个男人抱怨起来了,“你说,你还是不是男人?古人都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倒好,空门不进,临阵脱逃,你要是个踢球的,国足都不让你进!”
夏李一直坐得远远的,一声不吭地听着对方的数落。昨夜他凭着本能的冲动扑倒在这个女人身上的时候,他确实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只顾着胡乱地亲吻和疯狂地抚摸,对方的呼吸又湿又粘,对方的肌肤又暖又滑,对方的肉体又酥又软,让他沉浸在这种狂热的激情之中难以自拔。可是当他们在意乱情迷之中互相脱光衣物之后,夏李摸到了女人背上的纹身,相比于女人光滑细腻的肌肤,那个纹身显得十分粗糙,似乎十分不精致,反倒像是被人用烙铁烫上去的烙印。于是他怀着好奇看了一眼那个纹身,就这一眼,便让他兴致全无,即便对方娇喘连连,不断叫他继续深入,他也再不能恢复激情了。他抛下了床上赤身裸体的她,急忙穿好衣服,退回到门后的凳子上坐了一夜。
那个夜光纹身他曾经见过,就在小时候他待过的孤儿福利院中。在被夏友民任丽芳夫妇收养之前,年幼的夏李在杭州的景行儿童福利院待过一年,他从未向别人提起过这段经历,因为他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任何人知道十多年前那个福利院发生的爆炸案跟他有关。虽然他避而不谈,但是他对爆炸那天发生的事情始终记忆犹新,也始终记得在爆炸中死去的每一个小伙伴的面孔和姓名,尽管他再也不曾回去过杭州祭拜他们。
在四岁半的年纪被人送进福利院的那天,又哭又闹的夏李此生第一次感到了恐惧的滋味,那就是在他看到福利院长谭真的脸庞的一瞬间。谭院长当时还是个留着黑色八字胡的圆脸中年男人,虽然眼神总是严肃有神,但谈吐动作十分慈祥温和,可年幼的夏李还是被他吓到了。他本能地避免跟谭院长见面,路上相遇时总是尽量装作没看到他,在食堂吃饭也总是不由自主地背向他。可是谭院长却十分喜欢夏李,总是频繁地带人去看望他,过了一段日子,他们开始常常带着夏李去见各种穿得像医生的人,可是夏李知道他们不是医生,因为他们身上一点酒精味或药草味都没有。
这些穿得像医生的人利用各种仪器把夏李从头到脚检查了很多遍,取出过他的血液、尿液、指甲、角质甚至鼻涕去做检测,但是似乎都没得到他们想要的结论。直到有一天,正是福利院发生爆炸案的前几天,他们带来了福利院里的一个小女孩跟他一起检查,这个小女孩有一个十分独特的能力,任何与她对视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她的方向跨出一步。那天她出现在体检室门口的时候,看护她的大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喷嚏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无意识地看了过来,恰好与小女孩扫视而来的目光相遇,于是不约而同地,几乎在现场的所有人都齐齐向那个小女孩的方向跨出了一步,其中有个穿得像医生的人因此碰倒了放在地上的棕色玻璃瓶,瓶里的浓硫酸洒了出来,害得周围的人一阵手忙脚乱地收拾。然而夏李注意到了,当他惊讶于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么多人的腿竟然能不受控制地迈出一步的时候,唯有站在他身后的谭院长巍然不动,犹如一座山一片湖,始终不为所动,平静无波。
“啪!”一个清脆的声音生动昭示了看护人甩在小女孩脸蛋上的巴掌的干脆果断。当夏李回过头再次看向门口的时候,小女孩已经捂着脸颊心怀怨愤地盯着她面前的看护大妈了,而那个大妈一时没来得及回避她的目光,竟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跨出了一步,被小女孩绊住而跌倒在地。“妖女!妖女!”大妈爬起来后,立即一边大骂一边扬手要打她,小女孩吓得直往后躲,可大妈不依不饶逼着她不放,于是她索性朝着同龄的夏李直奔过来。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拉着夏李退到墙边,把自己全身藏在夏李身后。这时夏李才明白过来这个小女孩为什么不直接跑出门去,原来门外还一直守着两个穿得像医生的成年男人。
全屋子的成年人全都围了过来,怀着既轻蔑又慎重的表情看着被他们包围着的两个小孩。可惜他们又忘记了片刻之前的教训,当小女孩再次从夏李背后露出双眼的时候,他们再次仿佛中了魔咒一般,齐齐向前跨出一步,互相之间躲闪不及,磕磕碰碰。于是他们心有余悸,再也不敢看向小女孩,没人再前进一步,一时间居然僵持不下。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谭院长顶着那副严肃的面孔走了过来,他挤进包围,摊开双掌轻易拨开两个小孩,然后一手一个把他们拎了起来,直到此时夏李才发现,与眼前这个成年人主宰的世界相比,自己是多么弱小。
然而,那个小女孩却丝毫没有被谭院长的强硬气场吓到,只可惜虽然她更加用力地盯着谭院长看,她的特异能力却收不到半点效果,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她哭了,终究是禁不住嚎啕大哭了。她的泪水奔涌而出,飞溅的泪珠甚至打湿了夏李的脸庞,在夏季冰凉的空调风的吹拂中冻成了冰粒,刺痛了他年幼而敏感的内心,这是他此生第一次能对别人的痛苦和无奈感同身受。他也不由自主地哭了。
那是夏李此生记忆中第一次哭泣。奇怪的是,那个小女孩在看到夏李流泪的一瞬间就停止了哭泣,她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双眼瞪得大大的,只顾着看面前的空气,仿佛陷入了痴迷。没有人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唯一知道的是——她开口说:“下雪了。”
自那之后,谭院长再也没有带夏李去见那些穿得像医生的人,因为他们把夏李的眼泪也收集了几滴拿去化验,那是他们最后能做的检测了,如果他们依然得不到想要的结果,那就再不会有那种结果了。但是小女孩却开始被人用一条长长的黑布蒙住了眼睛,谁也无法再跟她对视,在谭院长秘密的苦劝之下,她本人也变得很乖,绝不会主动把黑布摘下。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都把她当作瞎子一样照看,很快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也都叫她瞎子,他们在她面前摆弄各种鬼脸,却无需担心被她看到。
年幼的夏李知道她其实不是瞎子,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向其他孩子解释。他以为只要自己去帮她把头上包着的黑布解下来,当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露出来时,大家就都不会再叫她瞎子了。于是他趁着那个值班的漂亮阿姨进屋去拿东西时,悄悄跑到坐在花坛边缘的小女孩身后,想一举掀开那块黑布,可是他不小心发出了声音,被对方察觉了。就在他下手要抓住黑布的时候,小女孩突然站了起来要跑,年幼的夏李抓住的是她的夏季小背心的肩带,结果夏李把她穿着的背心和包裹着的黑布一起拉了出来,顿时一个赤裸上身的小女孩的样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在了所有小孩们的眼前。小女孩因为长时间没有看见光亮,刚一睁眼又立即闭上上了,当她慢慢适应之后再次睁开,却发现面前所有的同龄人都痴痴地看着她在阳光下显得异常白皙的身体,同时不由自主地齐齐向她的方向跨出了一步。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小女孩这次却觉得十分有趣,她突然明白了这些人并不是因为她的特异能力而害怕她,而是因为她身体的美丽而喜欢她,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觉醒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天性,那就是对自己魅力的自信。当然这短暂的寂静并没能持续很久,很快就有个小男孩跑进屋里拉住值班的漂亮阿姨,指着还傻站着的夏李打小报告:“阿姨阿姨,小鸡丁在耍流氓!”
那时候的夏李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小女孩那散发着光芒的肌肤惊艳到了的人,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站在她背后的人。他看到的是,在小女孩那消瘦的后背上,是有人用滚烫的烙铁新烫出来的巨大烙印,烙印是个奇怪的圆形图案,以皮开肉绽的方式在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的背上毫不留情地显露着。
因为那个小女孩在几天之后的爆炸之中一把把夏李拉出了谭院长办公室的大门,救了夏李一命,所以夏李从小到大始终记得那个烙印的图案,跟昨晚他在舒悦背上见到的夜光纹身似乎一模一样。
夏李唯恐因为昨晚没有灯光导致看岔了图案,所以急切地想再看一眼舒悦的后背,可此时的舒悦却已经把衣裙穿好,她一头长长的秀发也把脖颈全部遮住了,丝毫看不到她那纹身的样子。他不是那种敢直接要求女孩子脱掉衣服给他看的男人,因而不知道如何开口。此时的女画家已经又在忙活她那电磁炉的汤锅了,她把不知何处拿出来的肉块和调料一起放进锅里煮,一般这样煮肉汤要花费好几个小时才好喝,但是她似乎并不着急。在盖上锅盖之后,她转头对夏李说:“我要洗澡了,你帮我听着点电磁炉,不要把汤煮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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