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难道就没有恨过骆少华吗?”
“恨,怎么能不恨?可是恨又能怎么样,月娥最终的选择是他。而且如今她已经去世了,再计较太多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回春子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将花在床上摆好,抚平床上的褶皱,意欲离开。
“可是您就不想知道冷月娥是怎么死的么?”
闻言,陈千恪果真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慕雪,“你说什么?”
——
中秋之夜,仙华山庄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模样。许多在外地分舵奔波劳累的人都会回来,在山庄小聚。陆归鸿本来要回红叶谷华佗山庄,但顾乘风受了伤,他实在放心不下。便书信一封送了回去,也留在了仙华山庄。宴席摆了一桌又一桌,丫鬟鱼贯而进,献上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适逢中秋,宴席摆在庭院里,清风习习,空气中飘散着,桂花的清香,沁人心脾。管事还特地购进了许多肥美的螃蟹,吃着肥美的蟹肉,喝酒赏月,本是好不过了。但顾家几个人却都是各怀心事,皮笑肉不笑,柳忆也没有什么胃口。
顾乘风受伤的事,到底没有瞒过家里,当时顾超群气得拍桌子,差点就提了剑要找慕雪算账。还是陆归鸿劝着,拦了下来。但如今顾家夫妇看慕雪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尤其是自己那个傻儿子还护着这个女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但因为成婚的事已经生了嫌隙,二人也不想因为慕雪的是败坏与儿子的关系,所以也是强忍着内心的不满。这阵子,慕雪对顾乘风也一直是冷冰冰的,顾乘风夹在父母和她之间,也是很为难。柳忆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看着假慕雪对顾乘风横眉冷对,几次忍不住质问。但对方总以一副连这点罪都受不了,如何谈得上爱她的姿态,感情她不过是在考验而已,弄得柳忆不好反驳。明明知道她是假的,却还不能揭穿,得配合她演戏;看着顾乘风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却无能为力,只能劝他振作。柳忆也是有火无处发泄,只能和桌上的螃蟹较劲,拿起桌上的蟹八件,把螃蟹大卸八块,以此泄愤。陆归鸿看她吃得起劲,默默地又往她面前推了两只螃蟹。
席间觥筹交错,众人相谈甚欢,柳忆却是没有心思久坐,借口身体不适,早早退了席。顾乘风伤病初遇,也不能久坐,见柳忆离开了也退了席。只是他没有回房,却是拦在了柳忆的跟前,将一个八角食盒递给她。
柳忆打开一看,是两碟月饼,一共十六种口味,是府上新来的大厨做的。她今天也尝了,香甜可口,软软糯糯的却又不腻味,的确很好吃。可是她接了过来,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却是酸酸的。
顾乘风的眼眸微垂看着柳忆,带着浓浓疲惫和一种经历世事的苍凉,完全不似之前的意气风发。“把这个带回去给慕雪吧,如今她大概是不想见我,你替我陪陪她。”随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天,明月当空,“半个月已经过去了,离婚期越来越近了。有些答应她的事,我怕是做不到了。但也请你转告她,她的事,我会尽我所能。如果可以,我希望她再等我些时候,等我完成她的心愿。如果她,她不愿再等……”
后面的话,他还没有说,便被柳忆打断了,“慕雪姐姐会等你的,这几日她伤害你,也只是因为太在乎你,心里不痛快罢了。”在他说不愿再等的时候,柳忆见他眼中已是波光闪现,若不是微抬着头,只怕泪已涌现。
“我明白。”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明显带了笑。
陆归鸿陪着柳忆去顾家老宅。
这一次,二人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只是并肩走在路上。
月色如水,倾泻在石板路面上,洒落一地银辉。街道上此时静悄悄的,偶有一两个人走过,两人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而且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空气中慢慢酝酿,滋长。
“阿忆,我想娶你”,那日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有些朦朦胧胧的情感,一经点破,便如洪水倾泻,一发不可收拾。
柳忆偏过脸去看陆归鸿,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完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菲薄的唇,下巴的线条与顾乘风相比多了几分柔和,眼眸如湖水般清澈。虽然他不过二十,身上却带着种医者独有的沉静,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草药的气息,柳忆一点也不觉得难闻,反而觉得挺清新的。
柳忆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去勾他的手。慕雪和顾乘风的路走得太难了,她自己的路,她希望自己能掌握主动权。年轻的心,总是想疯狂一次。
触到了他带了些薄茧的手,宽厚温热。她感觉胸膛里有什么在砰砰跳动,仿佛要出来般,她低头看着地面不敢抬头。她原本只是试探性地去勾,却不想手被他反握住,大手包裹住她微凉的小手,一抹红霞飞上了脸颊,红到耳际。
她今日梳着垂髫分肖髻,娇俏可爱。陆归鸿看她的时候,只见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埋着脸,露出两只红红的耳朵。他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汗,所以,这是同意了?柳忆没有抬头,自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如春风霁月。
街道两边,挂了许多灯笼,红红的烛火一路蔓延,两人就手牵着手,心照不宣地走着,彼此都不说话,仿佛走下去就是天荒地老。
后来,柳忆忍不住又去看陆归鸿,正好遇见他也在看自己,目光相遇,她看到他沉黑的眸中缱绻的情意,她亦是眸光微动。犹豫几番,她咬了咬牙,还是把心一横,问:“你之前说的可当真?”
之前说的?陆归鸿还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柳忆看他一副回想的模样,又急又气,最后一撅嘴,低声道:“你说要娶我,可是真心的?”
“当然是真心的。本来想中秋带你回去见我娘,可是大哥偏偏受伤了,我走不开。不过大哥成亲那天,我娘也会来,到时候你就会看见她,我娘一定会喜欢你的。”
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事,可是提到顾乘风的婚事,她心里隐隐有不快。“希望,如此吧。慕雪姐姐的路,走得太难了。”
为此,陆归鸿也是遗憾的,但旁人的事,总是不好插手的。“不要想太多。他们的路,总要他们去走,我们做不了决定。但我知道,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我相信,姻缘命中注定,而你便是我的命中注定。”
最后一句话,始料未及地从他口里说了出来。原来一向青涩的话,却也会说这样的情话,而她偏偏是喜欢的。“你说的,我可就赖上你了,我逃不掉的。”她耍起了赖皮。
陆归鸿只是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我不会逃。”
我这一辈子,从见到了你,便再也逃不掉。
——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顾家庄迎亲的人,押着丰厚的聘礼来到了唐家堡。下午,一顶精致的雕花马车从唐家堡驶出,迤逦的送亲队伍走上了去往严城的路,一路吹吹打打,引来不少人驻足观望。顾家迎亲的是顾超群的两名得意弟子,另带了喜娘一名,丫鬟四名,和二十余名山庄好手。而唐家堡这对这次亲事显得尤为重视,唐家堡中的八大弟子除了排名在末的两位留守堡中,其他六名全都出动了,还带了八名丫鬟,三十二名仆从,婚嫁的队伍,浩浩荡荡。嫁妆用朱红箱子装了一箱又一箱,系着红绸,送亲的马也都是膘肥体壮的枣红马,丫鬟、仆从也都无一不穿得体面,足以见唐飞对这个女儿的重视。唐飞自己也穿了身枣红斜襟长袍,系着莽金腰带,一脸红光。
马车里,唐念月摘下了头顶的红盖头,拿在手里,只感觉心一阵狂跳。她终于如愿要嫁给顾乘风了,想想都觉得难以置信。虽然她知道现在的顾乘风不是太喜欢她,但她会尽力去做一个好妻子。车辘滚动,行走在大道上偶尔带来一阵颠簸,头上的步摇摇摆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头饰沉甸甸的,压得她有些累,心里却是浓浓的甜蜜。
一行人行了十日,终于在九月初二的傍晚时分进了严城,浩浩荡荡的队伍,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因为明日拜堂,所以今日送亲队伍并未进入仙华山庄,而是在城内的客栈住了下来。唐飞早些就派人将城内最好的客栈——泰来居,包了下来,一行人进入了客栈。也有财大气粗人对于客栈被承包表现出不满,扔了一定银子在柜台要老板腾房间。老板堆着笑一脸为难,那几个人倒是越发趾高气昂,但后来唐家堡的几个弟子,拿着大刀往堂中一坐,擦着明晃晃的九环大刀,那几个客人立马跑了。有钱也不能惹这帮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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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江上,一艘帆船顺风顺水,在江上驶得飞快。慕雪坐在船舱里,看着两岸青山次第褪去,风景一点点变得熟悉,她知道严城就要到了。“唔”,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又是一阵干呕。从阳城到严城是顺流,走水路比陆路要快,也少些骑马的颠簸,但江水一浪一浪打在船上,也着实苦了慕雪。一路上,翻江倒海的难受。大多数的时候都在睡觉,只有睡着了,能好受些。此刻,她坐在床边看了一眼窗外,又是一阵难受,吃了两颗酸梅才微微好受些。她拿手抚了抚肚子,已经有轻微的隆起,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她自己摸着还是能感受得到的。转眼,竟已是三个月了。
孩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娘会去找爹,让我们一家人团聚,身为娘的孩子,你一定要争气。她心里默念。她总算是说服了陈千恪,走上这一遭,明日就是二人大婚的日子,她必学赶在二人拜堂之前赶到。
她把骆少华对莫兰始乱终弃,最终莫兰为了报复和冷月娥同归于尽的事,告知了陈千恪。并告诉他,冷家之所以被灭门就是因为骆少华得罪的人太多,引来仇家报复。关于自己的出身,她想着陈千恪既然出了仙人谷,在外行走也必然听到了些风声。为表诚意,她也没有隐瞒,直接说了自己是无名山庄的热,只是说莫兰已经死在了当年的大火里,她是由莫兰的师妹一手带大。她不知道陈千恪会不会相信莫兰已死的说辞,但她能确定的是陈千恪却是很恨骆少华,她能利用的也就是这点。但这也是一招险棋,毕竟冷月娥的确是被莫兰害死的,若是他知道莫兰还活着,只怕接下去就会无名山庄寻仇。
猛虎出匣,只怕到时候难免也会伤了自己人。想到这,慕雪无奈地揉揉眉心。
陈千恪过来找慕雪时,隔着竹帘的缝隙,只见她正一脸爱怜地抚着自己的肚子。一如他当年的傻丫头,在婚约解除许久后,二人第一次见面,她却告诉自己怀孕了,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摸着自己的小腹,满脸幸福,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柔。可是那些温柔偏偏如刀,扎在他的心上。
他终究没有掀帘子进去,而是转身去了船头,看着滚滚的江涛,心也似那水波翻滚。
骆少华,我终于等到了你,陈年旧账,也该做一个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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