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刚刚升起，便有两辆运着蔬菜的马车一前一后驶入昌凌城。
前不久，城中修道世族萧家死了嫡子和长老，要求全城百姓为其吃斋祈福。想来也是可笑，但毕竟萧家势大，无人敢出头反抗，便想着暂且忍着吧，这不，全城吃斋的结果便是蔬菜价位狂涨，供不应求。这不，长期贩卖蔬菜的农户只得半夜出城到附近其他村落去收购，直到太阳升起，才堪堪赶回。
马车慢慢驶过城门，车夫举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的薄汗，正想着今日的蔬菜定价几何时，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想了想却又说不上来，摇摇脑袋，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后面跟着的车夫倒是不曾注意，“牛哥，今天的菜真新鲜，定能卖个好价，真是没想到啊，这萧家来这么一出，竟是让我们得了不少好处。”说话的是个小伙子，穿着一件似无袖背心的褂子，露出晒得黝黑的皮肤。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倒是提醒了前面的牛哥，牛哥奇怪道：“小六，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后面的小六一怔，“牛哥，你说什么不对？”
牛哥看看四周，又看看小六，“平时我们回城之时，街道两旁的小贩早已出摊，怎的今天城里如此安静？”
小六听罢松了口气，笑道：“牛哥，差点被你吓到，这有什么奇怪的，许是我们今日回得早，大家都还没有起来罢。”
“不对，”牛哥的表情有些凝重，“现在是秋天，太阳本就升得晚，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起来？走，快点回去看看。”
听牛哥这么一说，小六也有些紧张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心中突得想起前不久的太华城，一夜之间被屠全城，小六汗毛竖起，不会吧，这街道上也没什么尸首啊！不敢多想，小六急忙跟着前方已然加速的牛哥，一步不敢落下。
还没来得及停下，便听得前方已踏进家门的牛哥凄惨大叫，吓得小六直接从马车上倒了下来，连滚带爬的冲进牛家，却看到了厄梦般的事实。
牛哥跑倒在院中，地上躺着他的结发妻子，鲜红的血液已干涸的发黑，两岁的儿子蜷缩在娘亲的怀中，小小的脸庞透着青紫，平日总是看着他笑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时紧紧地闭着，不用想便知道，他们母子二人已死去多时。牛哥大哭，悲痛的声音似从胸中吼出般让人窒息。
一旁的小六回过神来，似是想到什么，突然一个转身冲了出去，他的娘亲，娘亲还在家里。
出门左转，大约五十丈处便是小六的家，心中不断默念没事没事，却依旧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一脚踢开大门，小六看着空荡荡的小院子，不祥的感觉充斥全身。以往他回来的时候，母亲总是坐在院中的小方桌旁，上面摆好了他的早餐，笑着看他吃完，再送他出门贩卖蔬菜。
可是现在母亲不在，院中空落落的，小方桌上什么都没有，小六的腿止不住地颤抖着，慢慢向正屋走去，明明几有十几步，却好似千丈万丈远。终于来到门前，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小六一把扯开门帘，看到的便是倒在床上的娘亲，暗红的血顺着床铺流向地面，在地上形成一滩腥红的血渍。
小六跪倒在床前失声痛哭。他还没有赚够钱让娘亲过上好日子，他还没有娶上媳妇生个娃娃让娘亲享受天伦之乐，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做了。到底是谁，是谁这么狠心，连一个年迈的妇人都不肯放过！
天色渐暗，牛哥来到了小六的家门口外，看着里面木然地坐在小方桌旁的小六，牛哥默默地走了进来，似是极难开口般，干裂的嘴唇几经开合，终于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六，全死了。”
一直发着呆的小六听到声音茫然地抬起头，似是听不懂般呆呆地望着牛哥。
“六，我看过了，全城的人，都死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包括萧家。”极其平淡的声音，却讲着极为震惊的事情，小六似乎终于从悲痛中醒转过来，满脸震惊地望着牛哥，以期证实他是不是在说笑。却看到牛哥满眼悲痛的望着他。
“六，昌凌城，只剩我们两个了。”
小六瘫软的身子栽倒在地，大概是受不了刺激昏了过去，毕竟他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牛哥叹息，将小六扶起，打算放回房间让他休息一番，却看到床上小六的母亲，鼻子一酸，滚下几滴热泪，随即转身，将小六带回了自己家中。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走之前还好好的，一夜之间昌凌城的人竟然死绝了。常识告诉他，这必定是魔修干的，一如两个月前的太华城。可是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啊，为何修士间的事要牵扯上他们？他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在修士的眼里，他们的命，等同蝼蚁。
……
昌凌城一事迅速传开，一时间震惊五界。魔界各城城主纷纷猜测这位新任魔君到底是要做什么，却百思不得其解。
秋风漱漱，吹得湖面上一阵涟漪，湖边软榻上，一位冠发须眉的中年男人执书而卧，眼睛虽望着湖面，思绪却已飘向他处，就连空中飘起绒毛般的细雨都未曾发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让我进去，我要见父亲！”些许声音自殿外隐隐传来，显然说话之人很是着急，却被人拦了下来。
“华濬公子，城主大人现在正在静修，实在不宜打扰，请公子先回吧。”一名灰衣老者挡在年轻男子的面前，背部虽然微躬致敬，面上却丝毫不见卑微之色。
夜华濬唇角抽动，显然怒急，“郝伯，我敬你跟随我父亲多年，却不代表你可以在我面前肆无忌惮，我夜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你给我让开。”阴狠的声音还未落下，夜华濬的身子已被打飞出去，然后重重地摔落地面。
郝伯向殿内略一拱手，退了出去，这对父子的事，还是要他们自己解决。
殿内夜后阳放下扬起的手，眉头紧皱，这一生，什么都好，唯独生了两个不成气的儿子，老大性情狠厉，做事过于不留余地，城中各族早已对其不满。老二只知道游山玩水，不思进取。老三…想起老三，夜后阳略显沧桑的眸光闪过一丝疼痛，那可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啊，他却亲手逼走了她，如若她是个男子，该多好，可惜，总归是要取舍。
夜华濬收起愤怒，将不满地情绪完好藏起，默默跪在殿门口。左脸殷红的指印显示着父亲方才出手的力量。
片刻之后，夜后阳终是轻叹一声，将他叫了进去。
“说吧，什么事需要你大呼小叫拢我静修。”夜后阳声音充满疏离，全然不似与儿子讲话。
“父亲。”夜华濬再次跪下，“父亲在此静修，双耳不闻窗外事，您可知，这五界怕是要大乱了。”顿了顿又道，“小妹也真是好样的，离开我们图坝城才多久，这么快就找到新的依靠，都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怪物，如此嗜血残忍，这才两个月，就已经屠了人界两座城，这不是分明要让整个人界与我图坝城为敌么？”说到此处，夜华濬已是面红耳赤，义愤填膺。
原以为夜后阳听到他此番话，定会大吃一惊，却没想到夜后阳极其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早已知道了一般。
“难道不屠城，我们与人界便是友了吗？”夜后阳淡然道，做为魔界一城之主，多年来图坝城的安稳哪一样离得开杀戮，不是他残忍，而是这乃是登上顶峰的必经之路，放下手中书卷，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夜后阳又道，“不过是弱肉强食，即使她不去，依然会有别人去，不过是早晚而已，又有何故？”
夜华濬一噎，虽然知晓父亲极其宠爱小妹，却不曾想父亲竟如此偏袒于她。原本还想激怒父亲，让他彻底除了那妖孽，把他继承图坝城道路上的巨大拌脚石踢开，如此看来倒是没了可能，真是不知道那个妖孽给父亲下了什么药。
“父亲疼爱小妹，儿子知道，可是小妹现在已经叛出我图坝，总不能事事都任由我们替她收拾吧？若是乾坤殿追究起来，我们…”
终于父亲的面色稍稍变化，是了，别的门派可以不放在眼里，但乾坤殿却不同，那可是统领人界的至尊门派，若是惹上他们，怕是不好相与。
“华濬，我知你一直对我宠爱小妹耿耿于怀，但你要知道，你是我的长子，我定然不会亏待于你，该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拿不走，与其花心思在这些事上，不如好好增进你的修为来得更为实际。”似是有些困乏，夜后阳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丝疲惫，抬了抬手，似是不愿再继续谈下去，只道“去吧，注意乾坤殿的动向，有事立刻来报。”
夜华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下来，攥着拳头向外走去。此次前来，也不算无功而返，虽然父亲依然舍不得那个妖孽，但至少算是应承了他继承一事。来日方长，他就不信他杀不了那个妖孽。
夜后阳看着那道极其肖似自己的挺拔身影，不禁想起自己年少之时，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好似将一切都视若无睹，只觉众山渺小，唯吾独尊。心中不禁怅然，这个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让他放心。
蓦得一阵剧咳，呛得他面色通红，眼神有些涣散，打开掩唇之手，一抹腥犹为刺目。夜后阳黯然，没有人知道，数月前极北冰雪一行，他受了重伤。即便是郝伯也不曾知道。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修为极高，若不是无情昏倒前的拼命制止，恐怕自己是难以活着回来的。
看着无情瘫软地倒下，又被那人带走，他知道，这一世的父女情便到此为止了。纵然他千般不舍，万般不忍，却终究还是要走这一步。
“屠人界两城，”夜后阳吃力地抹去唇间血色，喃喃自语，“你这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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