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谓从北郊庄园回府之后,当夜就紧急召见了相党的一些得力干将。十几位朝中大臣齐聚于相府的议事厅,游九言也在其列。
丁谓将赵衡的一番计划说于各位大臣听,以他在朝中的威望,没花太多力气就说服了众人同意。
“相爷,凡事总要有个开头。那这个头,由谁来开呢?”游九言问道。
“游大人这个问题问的好啊!”丁谓不再言语,只是蕴涵深意的笑着看着游九言。
其余大臣们也都纷纷看向游九言,有人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游九言疑惑的左看看右看看,继而脸上显出了惶恐之色。
相党们陆续从相府后门离开后,游九言磨磨蹭蹭到最后才走。丁谓这个老狐狸自然是早就看出了他的心迹,破例亲自送他到了后门门口。
丁谓在游九言的肩上拍了拍道:“九言啊,天塌下来,有老夫还有这一班重臣扛着。此事若是做好了,锦绣前程指日可待!这等机遇可不常有,你要好好把握才是。在你入仕之初,老夫便认定了你,可不要令老夫失望啊!”
方才在相府议事厅中,游九言心中早就权衡掂量了半天利弊。
冒进涉险并非是他这个一贯谨小慎微的人会做的事。但他也知,若想平步青云,没有个一两次胆大妄为之举,在这人才济济的齐宋朝中,单凭一个状元郎的头衔,也是难以脱颖而出的。他既没有像许酬那样的财力支持,也无范泽中的相门家世,就得靠自个钻营了。也罢,死生大事,不过伸头一刀。若是枉死,却能千古留名,也不枉费他十年寒窗之苦。若是得生,终有一日位极人臣,看来也并非白日做梦啊!
游九言咬咬牙,心里一狠劲,躬身作揖道:“学生必不负相爷嘱托!请相爷放心,学生定会让这一头炮开的震天动地!”
丁谓欣慰的拿捏着须髯,点头道:“好好!不愧是我丁谓的门生!老夫没看走眼。”他又想起了什么,皱眉道,“还有一事,方才人多老夫也不便多说。你想法去查一下北郊庄园到底是谁的宅子。还有那个天家麾下的神秘女子,老夫总觉得和天家前几月微服南巡之事有关。”
游九言刚要应承此事,丁谓却又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事还是别查了吧。你就当老夫没说过。唉,老夫这记性……”
其实此时丁谓心中所想的是,他都明明已经心生退意了,这查与不查,又有何意义呢?
游九言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丁谓摇晃着老迈的身躯走回府中。可丁谓刚才的寥寥几句,还是在他的心中生了根。
“大人!大人!不好了!”郑渊平提着长剑,慌慌张张的跑进了汴京府尹鲍正傅的府上。
鲍正傅正坐在花厅里,还在和内眷们用着早膳。
“出什么事了?可是抓到那雌雄大盗了?”鲍正傅忙问道。
郑渊平心中好笑,自己哪是那么容易就被逮到了?
但他还是强忍着笑,站在堂下,装着惊慌失措的样子说:“大人啊,是那雌雄大盗又出现了!他们在桑家瓦肆前的照壁上,把先前所盗的几家大户的房契、地契都贴了出来。就连……就连太后宫中所失窃的大量契书,也被贴了出来。今早弟兄们发现时,已经有不少百姓在那围观了。”
“什么?!太后宫里不是只丢了几锭金银吗?”鲍正傅脑中一条霹雳打过,骤然反应过来,惊的霍然起身,粥碗也打翻了,“坏了!大事不好!快!快带本府去看看!”
待鲍正傅赶去桑家瓦肆时,看到郑渊平早已差人将照壁前围了一圈。警戒圈外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老百姓,都在交头接耳着。桑家瓦肆虽处闹市,却是市井小民聚居之地,并无有头有脸的人住在此地。因此巡防营和汴京府之前也未对此地有多注意,更是在这几日减了夜晚沿街巡逻的班次。
“大人,这些契书被刷了不少浆糊,属下命人小心揭了半天,也没揭下来几张。”郑渊平凑到鲍正傅耳边小声说,“那些房契、地契的数目都高的吓人,若是弄破损了这些纸张,属下的那点俸禄,怕是做上两百年捕头也不够赔的啊。”
鲍正傅走到雕有一个巨大“禄”字图案的砖雕照壁跟前,看着满墙贴着的各式各样的契书和官交子已经将那“禄”字几乎都掩盖了去。其中,竟然不乏一些最大面额五十贯一张的官交子。墙上残留的一些纸张撕去的痕迹,明显是一早发现这些东西的人偷偷揭走了几张官交子。
鲍正傅再定睛细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契书上写的都是那些大户的名字,包括三司使何闵文、翰林大学士钟嘉磬、吏部侍郎陈普和等人皆赫然在列。被张贴出来最多的,更要数太后刘氏名下在齐宋各地的庄园大宅、良田山林的契书了。金额数目之惊人,令人咋舌。若说这里面没有贪墨受贿、没有霸占民产,那断断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大人,这些看来都是后党一派啊。”郑渊平从旁小声提醒道。
“休得胡说!小心隔墙有耳,告你妄议朝政!”鲍正傅厉声呵斥道。
鲍正傅心中自然是如明镜般透亮的,也再次暗暗确认这所谓雌雄大盗一案,不过是党派相争耍的花招。难怪先前那并蒂莲纸片上能用到宫中禁色的紫色染料,也难怪怎么都寻不到这盗贼的踪迹。贼喊捉贼,怕是朝堂上有高人在掩护着他们。
本是一件民间盗案却牵扯到了朝堂之上的党争,那就不是他一个区区从二品汴京府尹可以管的了的事了。为官多年,他不屈从于任何派系,此时也不想被人利用当刀剑使了,去轻易的拿这盗案攻击所谓后党或相党一派。
“那大人的意思是?”
“本府管的了这三城十二门汴京地界上的事儿,可是通不了天,管不到天上的神仙打架!此案既已涉及皇家内苑和朝中重臣,本府自当将案子递交给刑部审理。”
郑渊平的嘴角细微扯动了一下。他心中暗暗佩服许酬又一次的神机妙算。许酬早就料到,也是故意要引鲍正傅将此事放到朝堂的台面上去处理。弟弟延平与齐雪昨夜里偷偷贴上的这些东西,今日必会将整个汴京城,哦不,是整个齐宋都要掀翻天了吧!
鲍正傅走出围观人群的包围圈后,看到桑家瓦肆的老板桑庆全也伸着个脖子在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他走上前去,摆出一副官老爷的架势,严肃的说道:“老桑,你的瓦肆若是想开下去,本府就不希望在汴京城内看到什么关于这个的……”鲍正傅回头用手指圈了圈身后的照壁,“说书本子出现!”
桑庆全一听这话,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忙抽出插在袖筒里的双手,装作给鲍正傅松活筋骨的样子,在鲍正傅的肩上捶了起来,讨好的说道:“府尹大人,您说,这多好的题材。浪费了多可惜呀!”
鲍正傅厌恶的一抽身,说道:“什么浪费不浪费,只要你敢,明日我就封了你的瓦肆!”
桑庆全忙不迭的叫唤了起来:“哎,哎,府尹大人,您这可是难为老桑我了。我还正愁这《雌雄大盗》都快嚼成陈芝麻烂谷子的戏了,贼人就恰好把这些契书都贴在了桑家面前。这不明摆是让我们给续了那本子吗?则个恁好的机会,桑家若是不续,岂不便宜让别家给得了去?到时候,桑家亏去的观众,难道您让那些巡防营的卫士们来充数吗?”
“郑捕头,把桑家瓦肆给本府封上十日!”鲍正傅也不多和桑庆全啰嗦,就对郑渊平下令道。
“哎呀!府尹大人!您怎个能这样为难小的?就算桑家不写,也会有别家写的啊!”桑庆全急了,嘴边的两撇小胡子气的一翘一翘的支楞着。
鲍正傅瞥了他一眼,又道:“封二十日!再啰嗦本府就将你当同案犯一道抓了!”说完,他便一甩大袖,登上檐子轿离去了。
可惜于事无补,桑家瓦肆前的这出好戏,转眼之间就传遍了汴京城乃至京外。传闻沸沸扬扬,很快就演变成了以太后为首的后党贪污腐败、巧取豪夺的惊天丑闻。街头巷尾民怨四起,人们自然也联想到了先前因《臻园赋》引发的争议。民间再次响起了倒檄太后的声音,较之先前更甚。
然而,汴京城内的好戏才刚刚上演。
第二天一早,人们一觉醒来,便发现了更大的惊喜。贴在墙上的、散落在街上的、塞在门里的……汴京城内到处可见一纸文采飞扬的声讨太后刘氏的檄文,名为《讨刘氏传檄天下文》。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篇檄文上的落款,竟然是庆熙元年的状元郎游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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