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冼打断了才子们的辩论：“许酬，你今天为何如此安静？不说点什么吗？”
佩剑青年刚才也一直注视着许酬，好奇在江上卖弄文采的这位，到底会有什么高见。但是这厮半天也不说一句，怕是徒有其名吧。听着这些所谓的“潜山才子”们的论调，都是老生常谈，他也快要睡着了。此刻听到王冼这么一问，他又顿时来了精神。
只见那许酬整了整衣衫，缓缓起立，向王冼含颌略作一揖，继而步入到台前中央，环视众人。刚才还言语纷纷的学子们，此时都竖起了耳朵，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台中央的这位。
“各位，一国国策并非一成不变。利弊是非，也要看是相对过往还是当下而论。太.祖皇帝英明，‘偃武修文’在我国初立时期，对减轻国家军费负担，恢复生产，避免地方割据，起到的绝对是利大于弊的作用。现在齐宋国内已是内界暂安、休养生息。然而天下无内忧必有外惧，正如刚才吴猎兄所言，如今四面强国如林，若需抵御外辱之时，又岂能无骁勇善战之师？故而，战争的风险，已经从当初国境之内对付地方叛乱，演变成了边疆沿线外御他国。国策是否该相应的体现这等偏重变化？此其一。”许酬的声音并不大，还有些沙哑，但却是掷地有声，言之有物。
“其二，‘偃武修文’并非只是如字面意思那般简单。单就‘偃武’而言，我们仍然是有军队的，禁军军士数量还不在少数。但是我们的禁军是不是一支高效能战的军队呢？这军队统制是由中书门下、枢密院、三衙互相牵制，往往决策效率低下，军令难以统一贯彻。又有文官监军，虽为防止武将专权、拥兵自重，但往往会妨碍军将当机立断。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又岂能容此掣肘平添犹疑阻碍？再者，禁军每三年异地轮换的‘更戍法’造成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而纵观历朝历代有强大战斗力的军队，其将与兵的关系都是十分密切的。这样来看，‘偃武’的弊端自现。”
佩剑青年听至此，不禁有些出乎意料。他本以为这许酬书生意气，连刀剑都没有摸过的，论起这军机国事来只会是泛泛而谈。没想到他还是很有见地的。而且，听上去他对这武将之事也挺了解的，难道他家里有什么人事从军机？
“你去查一下这许酬家里的背景，要快要细。”佩剑青年吩咐了身边的青衣侍从。而那侍从正直直的看着许酬，都没听到自家主人的话。他气的在侍从的脑袋上弹了个“毛栗子”。
“其三，‘修文’和‘偃武’本不应该割裂对立来看，两者非绝对的此消彼长的关系。譬如我们书院中所授的奇机巧械、科学算理，都对军器监发明新式武器大有裨益。我听说发明‘神臂弓’和‘霹雳炮’的还是文臣，是吧？”许酬回望了一眼王冼，得到后者的点头示意，又接着说，“所以，世间万物，皆无常态，也无常势，动态观之是为对策。我说完了。”
许酬走回自己的位子，半天也未有人再接话。他这寥寥数语，举重若轻，似乎把大家想到的和没想到的都说了。台上台下都一片安静，而那一炷香，刚好烧完。
“许酬，你最后这句可是有点骑墙啊。”王冼站起来笑道，不过还是能看出来他对这位得意门生青眼有加的很。
“喂，刚才发言的这位学子是谁呀？”佩剑青年捣了捣旁边站着的一位学子。
那学子厌恶的瞥了他一眼，想来是没见过这么没礼貌更没学识的人，不过还是告诉了他：“你居然连他都不认识？他便是如今我齐宋国名动天下的‘潜山才子’许酬啊！我们书院虽说有好几百名学子，但能拜在王冼先生门下，又堪为人中骐骥并被评为‘潜山才子’的，也就只有五人。喏，就是台上那五位。”这学子指着赫曦台上的五人说道，“而这五人当中，当属这诗赋才高，筝艺无双，又有经邦济世，王佐之能的许酬最为顶尖。更令人艳羡的是，你看他也是一位郎艳独绝的翩翩公子。你说说这才这貌，怎么都被这一人得去了呢……”要说这文人就是啰嗦，那位学子滔滔不绝的说着，两眼放光，一副很是倾羡神往的样子。
“行了行了，都给你说成一朵花了，有那么厉害吗？这经邦济世、王佐之能又岂是这民间小儿说有就有的？”佩剑青年颇有点不服气，自己还是见过不少能臣将相、大儒高才的。
那学子鄙夷的白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走到别处去了。
其余的学生们又辩论了一会，但是都没有刚才的这五位说的精彩。没过多久，王冼站起身宣布这次的论书结束：“各位都是立志将来要进入庙堂之上，为国效力的，而治国不能只靠诗书礼义。老夫希望你们无论文武都能广泛涉猎，须知文治武功皆是立国重本。‘学者贵于行之，而不贵于知之’，你们也要多多考察实务而不要陷入空谈。这就是此次论书想要达到的目的。”
“这王冼老头说的，倒是比国子学的那帮老顽固们的话听着顺耳。走，我们去拜会拜会他！”佩剑青年拉着侍从就绕到了赫曦台后面。
正好王冼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那五位“潜山才子”。佩剑青年迎上前去，拱手高举，做一长揖。
王冼一愣，他打量着这位年轻人，只见他身形颀长，肩臂如仞，一身利落的束腰窄袖龟纹大锦宝蓝戎衫打扮，头束锦罗银丝巾帻。腰间除了一坠黄玉螭龙璧佩外，还有一柄镶珠嵌金的宝剑，定是出自富贵人家。一张英气十足的剑眉阔脸，此时眉眼上挑，嘴角还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一看就和这书香之地格格不入。
“请问这位公子是？”王冼觉得此人到是有点面熟，再一看他身边这位机灵鬼怪的青衣侍从，也觉得有点面熟。
“我是衡儿啊，老师您不记得我啦？这是贾苏，老师也不记得了？”佩剑青年一巴掌拍在侍从的后背上，将他推到王冼面前。
王冼一听到“贾苏”这名，才猛然记起了什么，他惊讶的有些结巴了：“您是顺、顺……”
“顺路过来看您的！”贾苏赶忙接上话说，“我家郑衡少爷这次出府游历天下，经过您这时，就特地过来看望您的！”
“哦，哦！当然，当然！”王冼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是折煞老朽，还要劳烦郑少爷特地远道而来看我。怎么也不提前告知老朽？这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这位被称作郑衡的年轻公子嘿嘿笑道：“老师客气了，我就是想给您个惊喜。看到潭州这里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也很是喜欢，想多待个几日。不知老师是否愿意收留我呀？”
贾苏在一旁掩嘴偷笑，看王冼的表情，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吧。说来也是，以前他家这位是王冼最头疼的学生了，常常旷课跑出去玩，有时甚至还让他代为听课。难怪王冼对自己也有印象，怕是见他的次数比见这少爷的次数还要多吧。
“我记得郑少爷从前最不喜在学堂待着了，怎么如今对我这书院那么感兴趣呢？”王冼不知道郑衡打的什么主意，但是想到他以前被郑衡捉弄的光景，还是对这位敬而远之一些吧。
“唉，老师怎么老揭我的底呢？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我早已经从善如流，如今可爱读书了。刚才论书的时候不是还有一位才子说，要‘动态观之是为对策’吗？老师，您看我学以致用的多快！”郑衡嘻嘻笑道，还看了一眼王冼身后仍然毕恭毕敬站着的许酬。
许酬听到提起他，抬眼看了郑衡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好像都不记得他们曾经在江上遇见过一样。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我这里不比府上待遇，怕是要让少爷受委屈了。”
“无妨无妨，只要有美人、美酒、美诗，什么委屈我都能受！”郑衡一摆手，颇有点已然把自己当成潜山一员的样子了。
王冼的眉毛胡子都快拧到一起去了，美人、美酒可都是潜山书院里严令禁止的……
“郑少爷，恕老朽还有要务在身，要去和州学长官商讨，不能多陪了。就让许酬带二位去安排一下住宿事宜吧。不过，既然郑少爷要小住几日，最好还是要告知一下府里。另外，书院也有一些规矩，一视同仁，还望郑少爷能见谅守之，许酬会为少爷解释的。”王冼说完，就招呼了许酬过来。
“见过二位。”许酬仍然是一副不惊不喜的表情，只是略略拱手一揖。
“见过见过，我们之前在江上就见过。”郑衡终于看到这个许酬亲自过来和他说话了，他倒是一副熟络的很的样子。
“哦是吗？那更好了！许酬，你好生安排这二位。”王冼想了想，索性推个干净，“这样吧，这几日院里的事务比较繁杂，老师怕脱不开身，郑少爷就跟着你一起好了。”
许酬表情微微有些讶异，但也未多说什么。倒是郑衡乐呵呵的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他巴不得王冼不来跟他唠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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