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跪在地上,眼中噙着泪,脸上却是一副桀骜倔强的表情,仰头看着石太妃。
“萱宁,你这是作甚?你这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死姑姑吗?!”石太妃欲上前扶起淑妃,可转念一想,却又忍住坐下了。
“姑母,萱宁不敢。萱宁只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您常教导我们,石家常怀累世胶固之恩,为君主开疆拓土,为社稷匡扶四安。如今,您却为何要祖父和父亲都作壁上观,眼睁睁的看着太后一党将您的夫君、仁宗皇帝守成的基业,白白的给断送了呢?”
“萱宁,前些日子你来劝说哀家,哀家便已同你说的很明白了。你今日再同哀家说此番话,哀家还是会一样的回答。只有石家保持中立,无论是相党还是后党就会对石家的军权有所忌惮而不至于做出越轨之举。这样才能平衡各方势力,起到制衡的作用。石家不涉党阀之争,才是稳固齐宋社稷、不兴动荡的明智之举。这是你父亲和祖父同哀家早就商议好的,在你进宫之前,哀家也就同你讲清楚了的。可是,哀家没想到,平日里你那么一个明理通达之人,怎么突然就要钻到扳倒太后的这个牛角尖里去了?哀家更没想到,你居然会用怀了龙嗣来要挟哀家!是不是天家要你这样做的,嗯?”
淑妃思忖了一下,一开口,却是让人招架不住的连续发问:
“姑母,时过境迁了。如今不比以往,帝位形同虚设,太后对天家的架空难道您要视而不见吗?”
“为了这忠义名节,不涉党争,对佞臣祸主视而不见,可是愚忠?”
“单凭石家一家之力,又能苦苦支撑多久?”
“若是太后要拿石家开刀,您是否又有决心要与她兵戎相见?”
“再者,萱宁与天家情投意合,怀嗣是水到渠成之事。天家本就是萱宁的夫君,为夫君、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身为皇妃的职责。难道姑母要为了这个,指责萱宁的不是吗?”
淑妃一连串的质疑让石太妃惊愕万分,无言以对。她没想到以往超然世外的萱宁,竟会对朝堂之事骤然生出那么多的意见,又对她这位一向敬重的姑母咄咄逼人。
她更不明白,入宫之前明明是对哪家的男子都提不起兴趣,甚至对赵衡也是若即若离的萱宁,若说不是赵衡逼迫萱宁,以她那样倔强的性子,又怎会轻易就范,使出用子嗣来要挟人的计策?想到这里,石太妃对赵衡反而多了一分忌忿。
“萱宁,你若是不嫌地上凉,不为你腹中的胎儿着想,你就这样继续跪下去吧。总而言之,不管是为了石家,还是为了江山社稷,哀家都是不会答应你的。”
淑妃原以为石太妃的心肠不会那么硬,会看在她和孩子的份上松口。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石太妃却还是坚持己见。看来她和天家都低估了石太妃的决心。
淑妃站起身,拭干了眼泪,立在石太妃的面前,单薄的身子让人看了心疼
“姑母,明哲保身真的就能护得住石家周全、保得了江山安稳吗?您退了一丈,别人未必会让您一尺。萱宁有了这个皇嗣,您就等着看太后与皇后会怎样为难萱宁吧!”
石太妃怔怔的看着淑妃。这个丫头,表面上温柔贤淑,实际上性子却烈的很,这么多年都没有半点改观。她虽也是极宠爱这个侄女,但也不能任由着她的性子,将自己辛苦维持下来的平衡局面给打破了。
“萱宁,哀家怎会看着你将自己和孩子置于险境?你没有失去过孩子,不知道那是何种滋味……”石太妃说到此,又是悲从中来,“若是石家不再去争嫡子储君之位,太后看在哀家的面子上,也就不会太为难你的。答应哀家,你也不要去争这个位子,也不要同皇后争宠。否则,宫里的那些手段,会让你连孩子都没见着,就失去了。”
淑妃突然有些震动。
她虽不能感同身受石太妃失去英宗时的彻痛,也对赵衡并无多深刻的感情,但自从怀了这个孩子,她还是有了初为人母的喜悦。她并未想过作如此长远的打算,要将自己的孩子推上储君之位。只是因为先前劝说过石太妃多次未果,她才只得出此下策。
即便是许酬在听说了她这个想法后,也是极力劝阻,深怕会危害到她的安全。可是淑妃知道,此计一出,便是绑的石家必须要登上天家的这艘船了。不管怎样,至少在外人眼里,石家已然是在船上了。赵衡对这计策虽也有顾虑,但已经是别无他选,只得同意出此下策。
一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让石太妃与淑妃对视了一眼。两人重整情绪,赶忙走到殿外去迎驾。
“妹妹和淑妃都请免礼。哀家刚同皇后去仁明宫,想去看望一下淑妃,就听闻淑妃已经在妹妹这里了,想着也不远,就过来了。但愿哀家和皇后没有扫了你们姑侄叙话的兴致。”刘太后搭着何皇后的手,就走进了石太妃的慈明宫。石太妃与淑妃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了进来。
“姐姐说的这是哪的话。妹妹就是在和淑妃说说家里的事,淑妃也正要回去了呢。”石太妃谦和的笑着回应道,分明就是给淑妃一个借口让她赶紧离开。
何皇后坐在太后一旁,虽未多说什么,脸上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但目光中的冷漠,还是让淑妃看在了眼里。
“先不急着走,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刘太后淡然的说道,脸上丝毫不见戾色。她伸出了手,示意淑妃过来到她身边。
淑妃看了一眼石太妃,石太妃微点了下头,淑妃就走了过去。
刘太后拉着淑妃的手摸了摸,指尖又轻抚过她的小腹。
淑妃仿佛觉得有一条阴险的毒蛇正吐着信子,从她的腹上缓缓滑行过去。
何皇后恨恨的盯着刘太后指尖滑过的地方,幻想着刘太后一指戳进淑妃的肚子里,胎盘呀血呀什么的都崩了出来。
石太妃有些紧张的看着刘太后。宫里这种没来由的亲近,往往是笑里藏刀。
刘太后慢声细语道:“淑妃是这六宫之中第一个怀上龙嗣的,是立了大功的。明儿哀家就让天家下旨,对淑妃要重重赏赐。哀家看淑妃就不要回仁明宫去住了。这是皇家的第一个子嗣,她又是头胎,没什么经验,就在妹妹这里住下,让妹妹好生照应着吧。”
刘太后此话一出,大大出乎淑妃的意料。她疑惑的望向了石太妃,而石太妃也心照不宣的看着她。这一计以子作盟,竟然就要被太后如此的化解了?
从慈明宫中出来后,何皇后对太后要赏赐淑妃大为不满,又耍了半天的性子。刘太后好不容易安抚住了何皇后的情绪,以免她坏了自己的计划。
刘太后心中感慨道,这后宫中的女人啊,大多数皆如她这个不争气的外甥女那般的心胸狭隘、好妒算计的。其实争来争去,无非也就是为了两个男人,皇帝和下一代的皇帝而已。眼界如此之低,难怪只能囿于后宫的这方天地之中了。
而她则不同,虽生于彭州一个银匠家,但论学识才干、头脑谋略,又有哪一项输给那些帝王将相的?仁宗皇帝知她信她,给予她摄政大权。当今天家对她俯首帖耳,宰相一党也暂时收敛了气焰,她几乎已经站在了足以睥藐天下的巅峰之上了。
历时经年,披荆斩棘,遭人陷害失去过亲生骨肉,也被刀剑架在过脖颈上威胁,大风大浪,大起大落她都见识过了,也撑了过来。如今,离最顶峰不过一步之遥,她又怎会甘愿止步于此,只是成为最后会被人高挂供起,终老于慈宁宫中一介老妪?
淑妃这次的怀嗣,的确是让她有些出乎意料,打乱了原本的节奏。
刘太后心中细细盘算了起来。
禁军的精锐力量是分别名为捧日、天武、龙卫和神卫四军,称“上四军”。其中捧日军和天武军隶属殿前都指挥使石凯南统领,而另外两支的龙卫军和神卫军,则由刘太后的亲信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富骅统帅。
天武军和神卫军目前都布防在北疆。捧日军和龙卫军分列南北两侧,拱卫汴京四周。石凯南还同时兼领戍卫汴京城内防务的巡防营。
上四军以及巡防营的几块调兵虎符虽是掌握在自己手上,可石家还有在枢密院中根深蒂固的关系。由此,石家的军权和太后手中的军权也几乎是分庭抗礼,甚至更胜一筹。
早在石萱宁入宫之前,刘太后便对她的美貌和才华有所耳闻,也知道她孤傲清冷并不容易亲近,更是知道她一直未嫁直至花信年华。因此,刘太后对石萱宁入宫之事并未极力阻止。石萱宁入宫后表现的不争宠上位、淡然超脱,石家至少也没有进一步的倒向相党,这些都曾经令她一度放了心。
可如今,有军权在握和龙嗣加持,即使石家仍然貌似中立,对于刘太后来说却如芒刺在背,不得不防。
她甚至在想,自己是否当初对石萱宁入宫之事太大意了。但在没有彻底掌控军权之前,对于石家,只能是安抚。这也是为何太后在得知了淑妃怀嗣的消息后,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要抢先一步大加封赏,又让石太妃亲自照顾淑妃,以消除他们的戒心,稳住石家。
接下来,便该是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拔掉这根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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