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昶摸上了那片柔软细密的点翠，眼中沉淀着一如八岁时望向他母亲尸首的那种沉醉而迷恋的目光。
“殿下？殿下！”
曹用利显然不太理解刘昶这种怪异的表情。他本以为，见到自己母亲的遗物，刘昶会悲痛才是。
听到曹用利叫自己，刘昶的目光又恢复了冷涩的清明。
“你怎么会有这支钗子？”
“殿下认出是徐婕妤的遗物了？”
“当然！但是这支钗子……”刘昶回忆了一下道，“应该被陛下收着了啊！是陛下给你的？”
曹用利眼中噙满了泪水，嗓子哽咽住了，微微点了点头。
“陛下……陛下他老人家说，众皇子中，殿下是最像他的，也是最通他心意的。如果宫中有不测，殿下定能救陛下于危难中。”
“陛下想多了吧。太子当真会做出什么对陛下不利之事？”
“林皇后薨了，太子坐不住了。陛下和老臣从各种渠道已经得知，过几日，太子恐怕就会对陛下逼宫。若是太子仁慈，陛下也许会成为太上皇。但若是撕破了脸，陛下恐怕性命堪忧啊！”
刘昶捏着钗子，撇下曹用利，独自踱步到了窗边，向皇宫的方向遥望了出去。
他背对着曹用利问道：“陛下要本王做什么？”
曹用利一听这话，便知有戏，心中大喜。他快步走到刘昶身边，在刘昶耳旁悄声说了几句。
刘昶一听，登时皱着眉头反问道：“这不是让本王与太子为敌吗？若是太子一朝登基，那本王还能有好？本王还想多活几年呢！”
“那若是太子登不了基呢？若是殿下取而代之呢？”
“曹用利！”刘昶一甩衣袖，倏的转过身，假意呵斥道，“你疯了吧？就算平日里本王与太子并不亲近，但也没做过如此打算！”
“殿下、殿下，您听老臣说，”曹用利安抚道，“若是陛下没有这个意思，老臣也不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啊！”
“陛下当真有此意？”
“当真！殿下若不信，待过几日看陛下的举动便知。而且……”曹用利沉吟了一下道，“听说林辨将军的水军过几天会在郁江上进行驰援广州城的操练。鉴于林将军曾是殿下的属下，殿下完全可以借此说成是护卫自己的军中力量。”
曹用利胡诌了半天，这后背早已冷汗尽湿。但他坚信，皇位摆在眼前，这诱惑对常人来说，恐怕都难以视而不见。他只能借由这个，来一次铤而走险了。
赌，刘昶即使再怎么性格乖戾、心思难测，也是常人。
眼看着刘昶似有动摇，曹用利又一鼓作气的补充道：“殿下，陛下给您这支金钗，想必也是在提醒您徐婕妤骤然离世的蹊跷之处……当年林皇后对徐婕妤如何，殿下年纪太小未必记得。但我们这些老人，却是记得清楚啊。殿下若是能登大宝，查明徐婕妤的死因、为徐婕妤正名，岂不指日可待？”
刘昶看着曹用利，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这曹用利，看来并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死，究竟真相如何。
曹用利又环视了一下成天层上这莲叶田田的芙蕖池道：“殿下，您想想，若是太子登基，您的那些小乐趣，以及这临渊芙蕖阁，还能有好吗？可若是做了皇帝，谁还敢管着您不是？”
刘昶一怔，这让他想起了前日乾和殿前的台阶上，自己和刘玢的一番争执。曹用利的这番话，倒真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其实做不做这个皇帝，他倒并不在意。但是曹用利的话又让他忆起当初出使齐宋时，与那个分明是惹人厌、却又莫名吸引着他的大才子许酬的对话了。
“……我听说兴王您品味非凡，对雕刻、建筑都颇有研究。只可惜，您纵有这满腹才华和灵巧心思，也是无处施展啊。若不然，南汉也早该有一两座能和臻园相媲美的园林了。”
“哼哼，就算有这臻园、有这四渠水利又如何？你们齐宋还不是照样得向南汉俯首称臣、缴纳岁币吗？我告诉你，这些个园子，南汉迟早会有的。而且，会比这臻园建的更大、更美！”
是啊，若是他做了皇帝，别说臻园了，比臻园美的多的园子、皇宫、寺院……还不是想建几座建几座？他的那些非凡设计，岂不是都能实现了？
帝位于他，不是代表着江山社稷，不是意味着责任义务，而是赋予了他随心所欲的自由和权力。
那些被凡人嗤笑的癫狂，分明是曲高和寡的才华。那些惊世骇俗的行为，分明是超凡脱俗的追求。而只有站在权力的顶峰，他才可以肆意挥洒自己的才华和追求。
整个国家，都将会是他的画布！
连绵江山，都可以在他手中任意重塑！
最为重要的是，从幼年时起，他一直在孜孜以求的那种餍足的快感，将会以这世间不可计数的蝼蚁为代价，得以实现！
这样想着，刘昶握紧了手中的金钗。再次望向窗外那鳞次栉比的广州城，目光中的贪婪和疯狂，如地下的暗河，奔腾不息的暗涌着。
而在曹用利的眼中，那只始终投射在墙上的巨大蛇头黑影，终于张开了利齿高悬的口，脑袋猛一扎下去，一口将刘昶吞噬了个囫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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