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湄澜愣了一刹,毕竟是第一次挨打,她有些恍惚。少顷,她笑着低下头去,语调中不带半分悔改之意:“好吧,是我放的。陛下是要怎样给贵人出气?”
“啪。”
皇帝反手又打了下去,但力道要比上次重许多。
“庐陵,好好回话。”
“哼。”江湄澜别过头悲哀地想,或许她一辈子学不会用他们的方式好好回话。她不觉得疼痛,她只感到凄然,感到难堪,感到心都要碎裂开了。四周宫人与夏贵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已经如此烧灼人心,刺痛眼角。
她把呜咽哽回肚子里,又笑一声:“就这样出气吗?”
“跪下!”
皇帝终于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怒意,冷冷地拂袖而去。主要她太不给面子,老子下不来台了。
夏贵人面无表情,离开时不再狼狈,姿态落落有度,眼神没有半分嘲笑也没有善意。因夏贵人明白嘲笑是最无用的。
宫女们如潮水退去,一如初始如潮涨而聚。
秦卫沉默着跪在江湄澜身后,她随意地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秦卫你回去值守,不必跪着。”
“公主,此事乃属下所为,您若不起身,属下绝没有先一步离开的道理。”秦卫一动不动,十分坚决。
“胡言乱语。”
江湄澜于是自然地站起来拍了拍裙裾,唇角微弯对秦卫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卫怔了半刻,很是错愕,尚且不能理解皇帝和公主之间,似真怒又似玩笑的复杂情形。不过既然公主已经起身,他自也不便继续跪着玩忽职守。
待秦卫走后,她又旁若无人地从容跪下。
杏花和槐花被风摇落,它们和着泛黄的竹叶飘洒下来,竹林亦簌簌作响,光影斑驳,浮云在苍青色天边缭动,恍如一副水墨江山。
岑寒云没有走,站在原地好一阵,直到肩上有了落花,他才伸手拂下去,并靠近一步低声道:“公主不必再跪了,陛下本无意令公主长跪于此。”
江湄澜没好气地扫他一眼,并不理会,索性闭上双目。鹅毛因风而起,浮泛在她的四周,如大雪纷纷。
宫女们提着扫帚立在树荫下观望,间或窃笑私语,并不上前来扫。
应该用剑光才能比拟她眼中的寒。岑寒云心下这样想到,但眸光却越见柔和,带着微妙的歉意和讨好,迟疑许久后伸出手来,平摊在她眼前,袖袍中散发的佛手柑香气氤氲了一片清澈的剪影。
江湄澜无动于衷。
他试图把手再往前伸了一丁点儿,道:“臣……扶公主起来。”
江湄澜骤然睁眼斜睨着他,她总算想起这人是谁来了——可不就是两月前摔在船上的那个探子吗?果然是三省的官员。上次卖了他们就算了,居然还敢出现继续坏事?她怒不可遏,邪恶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刹那忽然看清这人眼中别样的目光,她一把挡开他的手掌,提裙起身离去,临走时回头冲他轻蔑一笑,“我用你来扶?”
江湄澜早已走远了。
她仿佛带走了初夏所有的余热,宫女们上前来清扫鹅毛,树影婆娑间,岑寒云忽觉人间四月也冻得刺骨。
他感到一阵可怕的后悔在蔓延,渐渐席卷全身,汹涌漫地将他从头至踵地淹没,呼吸好似变得困难起来了。眼神落在自己手上,顿了顿,而后慢慢握紧,收了回去,拢在袖中。
这条空空的石子路,依稀只有岑寒云一个人的脚步声。他不知道公主那四字是何意……他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露出别的意思,只是想请她不要再跪着,她是金枝玉叶,石板冷硬,跪着该多疼。他是臣下,理所应当地为主考虑。是啊,她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他想公主也许误会了什么。误会了什么呢?总不见得是他痴心妄想吧?不会的,他压根儿没有……
“下次见面应该要解释一下才好。可是我要怎样解释呢?她根本不理我。”岑寒云垂头丧气地自语着走出宫门。方才那情形,陛下怕要哄着贵人好一阵,哪还有时间继续琼林宴。不过这样也好,恰恰他也完全不想继续待在那里了。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