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宝石小说>女生耽美>江上月禁,清客如烟> 第11章 无人信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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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无人信高洁(1 / 1)



岑寒云披着长衣出来,讶异地盯了她一会儿,慢慢靠近。他想从她手上夺过长剑,同时以一种近乎请求的柔和语气问道:“公主,出了何事?”而当他这样讲话时,他的声线便由清雅绵长转为婉转的华丽,“先把剑放下,好不好?”

江湄澜狠狠瞪着他,握剑的右臂在微微颤抖,眼底除了汹涌的恨意,便只剩下哀绝浮生的凄厉。他在说什么她根本听不见,满脑子都是方才她要出皇城让人烧茶壶时,被人拦下,紧接着内常侍泰舟领人出现,夺走她的茶壶。她拼命要抢回来,不能给他们拿走,那是她送给皇后——她母亲的。然而就在那时,内常侍缓缓松手,任那把壶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她把所有的泥拢在一起,却怎么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形状。它们失去了粘性,不可以再用来做壶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何苦……我只是想给娘娘送一把茶壶罢了。”她双手抓满泥块,抬头静静地问泰舟。

内常侍眸光怜悯,但衰老的面容却很平静,答道:“是陛下的旨意。”

“你撒谎!撒谎!他怎么知道我有这个?!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江献也不知道!”她突然激动起来,将手中泥块狠狠砸在泰舟深紫的公服上。宫里人都畏惧他的权力,可是她不怕,什么都不怕,她只怕看到皇后失望落寞的眼神,那会比刀割她的肉还要痛。虽然她并不知道皇后为何想要一把如此特殊的茶壶。

内常侍波澜不惊地反问:“真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吗?公主,陛下已有口谕,您不得踏出皇城门。”

真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吗?当然不,还有一个人知道……

“我明白了。呵呵,呵呵呵呵,我怎么能相信他?我怎么这样蠢!江湄澜,你就是个傻子!”她狠狠一拳砸在碎屑上,痛极反笑,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她仰起头沉默片刻,一把拔出守卫的佩剑,疾步奔向皇城翰林官邸。

此刻,岑寒云见她没有反应,又上前一步,仍然请求道:“公主,把剑给我——”

江湄澜哀哀一笑,点头道:“好,我给你。”她语毕蓦地抬手一剑刺向他胸口。他正因为离得太近,连躲开的余地也没有。但她的手颤抖得厉害,轻易破开血肉,碰到骨头却怎样也不能前进分毫。

她凝视迸发出来的血液,再慢慢转至岑寒云痛苦得扭曲的五官,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痉挛。

“你恨我,你可以整我,可以派人打我、骂我,你也可以像我这样给我一剑……可是你怎么能去告密?无耻小人!你从小在你母亲身边长大,你随时可以见到她,随时可以对她耍赖说笑,甚至你有时会嫌她烦。但是我不行!我从六岁以后连见她一面都是个极奢侈的愿望!我脑子里最深刻的印象是她跪在佛像下的背影!你能明白我有多渴求母亲的怜爱么?你不能,所以你轻易毁了我的梦。”

江湄澜握紧了剑柄,意欲更用力,让他也感受到撕心裂肺的苦楚。却见他惨白的面目同样难过到皱起了眉,眼底一片自责与愧疚,到嘴边的“臣不知道”四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只有静静地沉默。

“你说话啊!你为何不说了?又要留着去跟你的陛下说吗?”

然而他仍然不发一言。她咬牙,僵持许久后猛地拔剑,愤然砸在岑寒云脚下。江献领着一群人终于赶到,冲进门来一把搂过江湄澜,不住地轻拍她的背,任由她伏在肩上失声痛哭。

岑寒云孤零零地立在原地,忽然也开始恨自己。为什么他要多嘴?为什么他总是弄巧成拙?他根本应该是个口不能言的哑人——他决心以后不再多言。

皇帝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尤为震怒,立刻关了江湄澜禁闭,随即命人赐下诸多宝药给岑寒云,甚至还命他最近半月不必务政上朝,安心休养。然而其实只是皮外伤,更何况明早百官上奏修皇陵一事,他必须在场,遂婉拒这一好意。

翌日清晨,早朝。昨日烦了一下午,入夜太子江献又去紫宸殿替江湄澜喊冤,直纠缠到二更天,皇帝根本没有睡好,更不要提昨日下午中书省递上来的那一摞奏折。因此,当有官员称近来怪事频发,应当大兴盛事以镇压邪气时,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以为只是有个别人突发奇想。

“岑翰林有何见解?”皇帝正襟危坐,姿态很是端正,询问时面带微笑,其实内心却很火大。不知平时那几个会看眼色的大臣今日怎么都眼瘸了,他笑得这么意味深长,也没见一个人出来反对。

皇帝暗忖中书员外郎岑寒云一向大智不愚,又初入宦海,来不及结党营私,想必能对自己的态度心领神会,故将希望押在他身上。

然而岑寒云抬头凝视了一眼皇帝的笑容,沉吟许久,慢吞吞地回道:“陛下所言极是。”

朕从头到尾除了点你们名字还有说别的吗?!皇帝内心咆哮道。

“岑寒云?”皇帝握拳咳了一声,笑容开始有些绷不住了。

岑寒云神色恍惚,大约是伤口作痛,无法聚精会神,然此时仍听出皇帝语气十分危险,只好答曰:“陛下……臣深感悲痛,无言以对。”

又是一句万金油。但是——悲痛。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理他才最为悲痛。人还这么年轻,不足不惑之年,一大清早天还不亮,竟有官员提出修建皇陵,此议对他不亚于晴天一霹雳,瞬间把弥留在眼前的睡意惊走了。说起来也不知祖上哪朝皇帝这么缺德,非要这么早上朝,就算不体恤臣下饭都来不及扒一口,也该为同是皇帝职业的后代想想……啊,扯太远了,回到眼前修皇陵上来。有人提这个就罢了,然而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整个朝堂无一人反对。

“岑翰林,朕尚康健,何故悲痛啊?”皇帝觉得忍无可忍,冷笑道,“莫非家里去了人?”

岑寒云走出来,拱手诚恳地答道:“陛下圣明,臣昨夜惊闻远房表兄早故。”

喧闹的朝堂刹那安静了。

皇帝生生打了个冷颤,目光疑惑地投向侍立一旁的内常侍,后者立刻附到他耳边低声私语。说是远方表兄,其实都是早年连的宗亲,并无血缘关系。须臾后皇帝哀悯地垂眼看他,安慰道:“难怪卿今日心神不宁,又是带伤上朝。罢了。昔人已逝,岑卿节哀。”

“臣谢陛□□恤关怀。”岑寒云一板一眼地谢恩,随后回到百官队列中继续出神。

皇帝心情大好,以为此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刚要甩手散朝用早膳,冷不丁中书令和门下侍中一同出列,上奏道:“陛下,东西二地旱涝肆虐,后又大兴淫祀,若只强势镇压,恐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实在应该修建皇陵,以王朝祥瑞之气……”

“眼看又快和北方鲜卑开战,国库空虚啊……”皇帝苦苦哀求。

尚书右仆射无动于衷,出列道:“自陛下登极以来,十四载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即便发生过几场战事、天灾也不损国家大体,国库实不虚也。臣明白陛下乃勤俭为国,然历代皇家尊严也是必不可少,望陛下三思!”

群臣跪下,齐声道:“陛下三思!”

满殿唯有岑寒云一人遗世独立,沉默不语,看来分外超凡脱俗。其实他已神游太虚,压根不知谈到什么地方了。

皇帝不明所以,感动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几乎声泪俱下:“朕还年轻……”

“陛下,早作准备以防不时之需!更可镇压一切邪魔外道,此举实是刻不容缓啊!陛下!”

皇帝被百官逼到无路可退,心底费解地揣测什么叫“不时之需”。终于沉吟良久,内常侍悄悄耳语了几句,他猛然笑容慈祥起来,大气地抬手道:“众卿稍安勿躁,朕经过深思熟虑,仍觉诸国大战在即,太早修建皇陵甚为不妥,易扰乱军民之心,也易给敌人可趁之机……朕看庐陵公主也到了适婚之龄,不妨择日挑选驸马。公主大婚,普天同庆。朕再于终南山顶建阴阳祭坛以封禅,想必能使万民归心。”

百官深深凝望皇帝慈爱的笑容,惊愕许久之后,只好“噗通”拜倒,山呼陛下圣明。

修建一座封禅祭坛相对于修建皇陵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简直是九牛一毛。

岑寒云此时倒已反应过来,仍按原计划主动请缨为修造主事,皇帝毫不犹豫地点头,命户部、工部、京兆尹一干有司调人协助。

“众卿平身,退朝吧。”皇帝对此心满意足,想着可算能吃上早膳了,今早因为这事僵持许久,早过了平时的饭点。幸亏离得远,腹中叫声没让大臣给听见,不然那得多没面子。想着想着越发觉得自己生无可恋,连清晨起晚了以致上朝微微迟到御史台都要管。皇帝将将起身,眼角又瞥到一个人影,一顿之后冷笑道,“廊下食吃完,你叫岑寒云来华林园跟朕对诗。”

内常侍望了一眼笑得狰狞的皇帝,镇定地应了一声,派了个宦使守在门下。

哪知他今日没有胃口,待散朝后不准备吃饭,转身就要出宫门。宦使忙不迭赶到他前面双手一拦,笑嘻嘻地将皇帝口谕告诉他。岑寒云无言以对,只得默默跟着宦使走。他很明白,这哪里是要对诗,分明是秋后算账。但他并不想提这个缘由,他想回避,所以他得找个借口阻止皇帝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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