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刷刷将目光落在四宝身上。
他感到了末日降临,将头埋得更低,瑟瑟发抖地答:“公主……婉拒了九位公子。”
“……”
原本掌印太监声音并不大,奈何众人皆屏息以待,以致殿中寂静异常,呼吸几近可闻。他那句微弱的话音也如惊雷一般炸响开来。
诸位公子中有八位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相视一笑,只觉涔涔冷汗为之一收,连殿外突然呼啸而过的一阵狂风也温柔可爱了。天晓得,他们跟庐陵公主再熟悉没有,都是打出来的交情。真要尚主,实在也尴尬得很,谁下得去手啊。而岑寒云最近沉默寡言得厉害,闻声面上全无表情,仿佛波澜不惊。
最暴躁的莫过于皇帝。他愤然质问道:“四宝,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朕要你何用!公主不知轻重好坏,你难道也不知这九人是朕得力的左膀右臂,未来的国之股肱?这样的她不要,那她要怎么样的?!”
国之股肱还和太子公主当街群殴……掌印太监把头垂得更低:“回陛下,公主希望能有一位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军作驸马。”
“自甘堕落!”
皇帝气得砸了手上的越州钧窑茶盏,细密圆润的青釉胎质在殿上碎成无数块,如千峰翠色,早春浅草。岑寒云立在殿下静静听着,觉得自己某一处也如瓷器一般四分五裂。
“那些品格低下的武夫草莽她倒是喜欢,她可不就喜欢什么阿猫阿狗的吗?呵呵,真是像她母亲——”皇帝气急,口不择言地提到了皇后,但那一刹那,他猛地收住了嘴,不再说下去。内常侍无声一叹。
半晌皇帝缓过气来,摆摆手,心情似平复许多,神色再次淡定起来,语气不容拒绝道:“她身为皇族,婚嫁自然由不得她乱来。朕做主,点……”他的手随着目光在堂下几名战战兢兢的年轻文臣身上来回游移,最后一停,“点岑卿尚公主,命礼部即刻挑选最近的吉日,以备公主完婚。”
岑寒云很意外,心底难过到了极点,但也只得跪地谢恩。其余几人如释重负,一拥上前围住他,激动地抓紧他的手连声恭喜,语气神态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又见他露出些许愁容,几人立刻大加赞赏庐陵公主,以宽慰岑寒云的内心。
他呆了一呆,欲言又止,最后仅一一道了谢。
然而皇帝没有想到,在大婚前一夜,江湄澜抗婚未果,竟纵身一跃,自沉湖底。那时节,正是一帘暴雨倾盆而下,天公不知这样是否能洗刷人性的污垢。
她如此地厌恶憎恨岑寒云,不惜自尽也要给与他最大羞辱,以及决绝的否定。
黑夜中哗哗的大雨打在地上,皇帝从紫宸殿匆匆赶来,连衣襟都染了湿气。他满目惊骇欲绝,再无一丝往日成竹在胸的淡定,紧盯华林园东湖里衣袂沉浮的人影,大吼道:“你们都是死的吗?快下去救人啊!你、你、你们都下去,快点!要是庐陵有个好歹,你们全部滚去给她陪葬!”
皇帝也不管身边是谁,有人就往湖里推,接二连三的落水声也并未使他放下心,仍然发疯一般叫人下去。内常侍见他这样,连忙跟上去,将伞撑在他头上,挥手叫身后一名年轻人下水。侍卫太监们从四面游向江湄澜,将她围在中央,一齐托起来,使她的头浮出水面。
深沉的夜空划过一道惊雷,雨下得更大了。
在湖中冻得脸色雪白的江湄澜浮出水面,推开所有扶着她的人,仰起头,任由无情的雨水淋在自己脸上。忽然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覆在她背上,将她按向一个温暖的怀抱,以便更好带她游回岸边。
瑟瑟发抖的江湄澜回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没有拒绝。她神智已逐渐恍惚了,只看见劈头盖脸的雨中他全身氤氲一圈朦胧的水雾,并不狼狈,反而更突显他紧抿的薄唇,精致得美艳的眉眼,以及削瘦冷峻的下颌。江湄澜须臾不离地盯着他,虚弱地笑了,问:“你是谁?”
“奴婢内侍监痴月,是内常侍的徒弟。”他声线格外干脆,像霜河将要破冰而出。痴月不急不缓地游移,冷静凝望岸上灯火,明灭间映在他眼中跳跃。
江湄澜低低地笑了一声,垂头倒在他肩上,昏过去了。
此时皇城内翰林官邸,岑寒云正在书房查看各方报来的消息,乍闻下人惊慌地冲进来禀告公主投水,他站起来眼前便黑了一黑,随后从马厩里解了一匹马狂奔到宫门外,连伞也顾不上打了。下人急得在身后连连大喊,却怎么也不能令他回头。
等到了宫城门,望见黑黢黢的大门紧闭,才想起宫门早已下匙,他有鱼符也进不去,夜开九门不是他可以做到的。可他也不想走,他想知道公主的情况:有没有被救起来?还是真的香消玉殒了?不,不会,公主福大命大,宫里那么多人,一定能救上来。他牵着马走到城门檐下等候,如果公主不幸与世长辞,宫里会撞响丧钟。
宫门值夜守卫惊讶地看着岑寒云一身狼狈立在宫墙下,嘴唇动了动,竟不知该怎样开口。
待到天光将晓,大雨初歇时,宫里也没有任何响动。岑府下人终于不放心地拿着外袍大伞赶来,岑寒云望着他们咧齿一笑,眉宇间有着清澈柔软的欣然,仿佛寒冬过去初春时节新抽的柳枝、萌芽的青草,潺潺的溪流那样美好动人。这时他才感到浑身上下一片湿冷,阴骎骎的。“冷。”他打了个喷嚏,翻着白眼也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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