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宝石小说>女生耽美>江上月禁,清客如烟> 第17章 红尘陌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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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红尘陌上游(1 / 1)

江湄澜禁令还在,皇城门守卫不放行不说,连她扮成宫女太监甚至意图行贿也不买账了。

她压下怒火去东宫找江献,却见他正襟危坐,案前堆着一摞小山高的古籍。不只有线装本,连卷得厚重的竹简也密密麻麻地码着。殿中因未焚香,隐约透出历史掩埋下陈旧的腐朽,它属于时代,而非一个王朝造就的沧桑。

“咦?江献,你搬这么多书出来要做什么?”她随手打开一卷竹简,看了片刻,这是有关春秋战国时吴起、商秧、赵武灵王等人变法的记载,并从广义上评论纵.横家思想的利弊。她分毫不感兴趣。往日江献也从不琢磨这些老古董,怎么今天如此一反常态。

太子江献从书上抬起头瞥她一眼,一本正经道:“我在用功,学习治国之道。”

“……是不是你又被人参了一本?我记得昔日你被御史大夫一顿狗血喷头的骂,欲辩又说不过,只好回宫刻苦念书,以求尽早协助大人处理政务,再公报私仇革了他的职。可惜壮志未遂……”

江献愤然,龇牙咧嘴地抄起一本书向她砸过去,不屑道:“难道我看来只是那种做任何事目的性都很强的人么?难道就不能是我本性勤奋好学、志存千里?”

“是么?你敢摸着良心复述这话?”她轻易闪避开袭击,对他挤眉弄眼。江献看了“噗”一声哑然失笑,起身去拣回书本,连连拍去灰尘,同时还学着岑寒云惯有的惊慌失措,道:“书兄?书兄你摔坏了否?殿下、公主,您们怎么能扔书?书乃大公无私、承载学识之本,万事万物都尽有藏于其中……”

“行行行,你快别学了,我见着这副酸儒的模样就来气。”

他这才收敛笑容答道:“前几天,大人随口提到他身体不好,要我沉稳些,为他分忧。我见他不似说谎,便私下去问泰舟,才知道他有个老毛病,不能劳心费神,也不能气急败坏。不然要出大问题的。我想他坐在上面,有些事怎么也无法避免,只好我来替他……”

江湄澜立刻把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压低声音打断他,危言耸听道:“你来替他?你这话对我说还罢了,要是被朝上别有用心的人听见,以为你觊觎皇权,迫不及待呢。回头谁看你不顺眼,将这一番话奏禀大人,你就等着被废吧。”

江献好似被吓了一跳,连忙住口,目光警惕地环视一圈,见无人便狞笑着对她伸出魔爪,逼近道:“好妹妹,眼下知道我这话的只有一个你,未免你哪天看我不顺眼禀报给大人,我不得不杀人灭口了。”说罢他一步扑上来,双手并用挠她痒。江湄澜最怕别人碰她颈项,一挠就笑个不停,躲了几次没躲开,忙摆手道,“哈哈哈,不来了,我说笑呢!咱大人膝下只有你一个儿子,废了你立谁去?连皇兄弟、皇侄也没有,你尽管放心大胆。对了,你别闹,我有正经事。”

江献得意地笑一声,坐回去问:“又想让我帮你干什么缺德事儿你就说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想出皇城。”

“来呀,送庐陵公主回宫。”江献立刻翻脸不认人,还道,“你禁令在身,我帮你不是抗旨么?不行。”

刚才还讲赴汤蹈火……

江湄澜翻着白眼哀求道:“太子哥哥,你怎么忍心?我从小孤苦伶仃,大人不疼娘娘不爱,只有你……”这一招屡试不爽,她都不必把烂熟于胸的说辞念完,成效已立竿见影。果然——

“拿去!”江献咬牙扯下腰间的太子八龙拱鼎金令,一把扔给她,道,“见金令如见太子,而且它是皇爷爷传下来的,谁敢不开门你直接硬闯,拦你就是挡御驾的死罪。”

她接过来爱不释手,细细端详好一阵,惊喜地感叹道:“这就是你那年为皇嫂夜开九门、无人敢拦的金令啊……”

江湄澜犹记那年自己站在宫城门上,见他抱着她一骑绝尘而去,策马似脱缰。月色中威严的重重天门紧闭,仿佛牢不可破,可是他犹如一道天光,势不可挡地闯了出去。他不能让人在两军交战前以她的鲜血祭旗,遂直接从誓师台上把人抢走,以先帝金令造就三朝一百零七年中首例夜开九门者,连皇帝亲派的神策军也拦不住。

因他紧紧抱着她的身体,抱得那样紧,身后的披风将二人裹在一起,弓箭手无法射准,不敢出手。事后皇帝极其震怒,痛斥太子意气用事,无法无天,几欲易储,更因此一直不能放心他参政。若非别无人选,他或许早已不是太子,不知如此代价他多年来是否后悔过。

尤其鲜卑已在开战前刺死了皇帝最后的兄弟。他们还将那颗头颅悬挂高杆,引苍鹰鹞隼来啄。

“你别叫她皇嫂,她从来不想做敌国太子妃。我知道,她还是爱着她那片草原,还有草原上最强的贺兰勇士——听说现在做了大王。她眼光真的很好,喜欢的人是那样强,我比不上他。我连她的命也留不住。”江献忽然之间沉静下来了,他清澈的眼中只有杜鹃啼血的凄痛。

江湄澜亦不知怎样安慰他。燕支公主是鲜卑送来的质子,彼时江献才十五,而她已经十七了。可是这不能掩盖她热情的品格,浓烈的美,以及纤细一如中原女子的身躯。

初见时是个一夜春雨泠泠,明朝深巷可卖杏花的清晨,燕支公主立在华林园假山上低声吹《胡笳十八拍》。因她感同身受,故更能将蔡文姬曲中九回肠断的凄恻无助吹得淋漓尽致,使人闻之落泪,扼腕叹息。

江献不懂她远离故国身处敌营的哀愁,把她当做“长相思,摧心肝”的多情宫女调戏,二人后来为此打了一架,因而开始这场露水之缘。

燕支公主最后死在江献怀里,她最大的愿望是走出帝京高墙,在山顶遥望北方的草原。而那时他们的马距离帝京城门只有不到一里。

她没有看到。并永远也不能看到了。

江湄澜领悟到,仿佛每个人背后都有伤心事,无关表面是嬉皮笑脸或风轻云淡。而这样的伤心事是不想令别人看见的,哪怕再亲近的人。

她自己走出东宫,一路纵马奔向皇城门。守卫见刚才回去的庐陵公主又出来了,不禁一阵赞叹——真是锲而不舍啊!太令人感动了。然后,他们坚定地拒绝了公主出门的要求。

江湄澜冷笑一声,将金令持在手里,一路明晃晃地狐假虎威,果真无人敢挡——也可能因为她马速太快,几近癫狂了。

策马狂奔接近两个时辰,颠得她骨头架子都要散了。眼见终南山近在咫尺,江湄澜抬头一望,岭上草木清嘉,千里莺啼,山石峻毅,飞鸟盘亘,隐隐约约有开凿打击声从深山老林中传出来,尖锐而遥远。唯一不好的是这山路未免太崎岖了点。

所幸山下有驻守卫士封锁山道,眼下可充当一回信使。卫士去了没多久,很快又领着岑寒云一人下来了。

“臣见过公主。”岑寒云惊愕中也未忘记行礼,自知她对自己颇为厌恶,先隔了三步立定,疏远而有礼地拜一拜手,才微笑着垂下眉眼,并不直视她,仍柔声询问来意,“公主前来此地可是陛下有何旨意?”

江湄澜异常别扭,只觉全身上下不对劲,不由又往后退了一步。岑寒云见状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排斥,眉间轻浅的笑意更稀薄了。

她勉强笑道:“岑舍人,难道我就不能闲来无事,特意上山查看阴阳祭台的进度,顺便关心关心你们的生活状况么?”

岑寒云下意识脱口而出:“并非如此,只是公主禁令过了?”

他正奇怪自己莫非是山中岁月太清净,以致连时日也记不住时,突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关注重心错误,忙抬头去看江湄澜,果见她脸色一黑。

江湄澜思及自己乃是前来让人帮忙,还是想忍一忍。然而面对这个人她完全没有耐心,越忍越不可忍,最后终于愤然地双手叉腰,对他怒目而视道:“岑寒云!你管天管地,你还管到我身上来了?我禁令过没过去有你什么事儿!现在还没怎么着呢,你就这么猖狂,回头真要尚主了,你还不得上天啊!在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公主么?你还知道我是主你是臣么?我说话,你少插嘴懂不懂!”

岑寒云亡羊补牢,连连点头:“懂,懂。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其实他不太懂,不过这样的情况很显然是不适合刨根究底地追问的。他终于机智了一回,反正他让公主知道他不是心里没有公主就行了。

江湄澜万分扬眉吐气,对他“哼”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他靠边站,又推他肩膀,道:“让开,我要走前面,走中间,你只能走后面,懂不懂?”

岑寒云一愣,很快又点头错开两步,呆呆道:“臣明白。”

但是很显然他是更加不明白的。这个到底哪里需要特意说出来?

江湄澜也不管他明白什么了,她只是故意要爬到他头上撒野,颐指气使地压着他就高兴了。

叫他再神气!叫他再告状!叫他再多嘴!叫他再整人!

江湄澜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岑寒云慢吞吞地跟了出去。他吩咐完一旁的卫士务必加强戒备后,犹豫一瞬,还是没有命人禀告皇帝。二人刚一走,营帐内的卫士纷纷憋不住轰然大笑,一人捂着肚子说笑道:“我没想到岑主事那么温文尔雅的人在公主面前是这样的!”

另一人补充道:“我也没想到公主会是这个脾气,唔,让人又爱又恨,哈哈哈……”“关键是岑主事一本正经地敷衍公主发飙时,我险些忍不住!”方才岑寒云吩咐的那人此时已笑得不行。

驻地外终南山,天上白云漂浮,烈日当空,盛夏晌午连一丝风也没有,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江湄澜了无遮挡地走在上山前那一段白花花的小路上,两旁有草,但没有树。她被晒得小脸微红,口干舌燥,原本就疲乏,这下更是头晕眼花,走不动道。

“我累死了,还渴,还饿,还热。”江湄澜累得不行,不拘小节直接坐在道旁大石头上,然而很快她站了起来,因为连石头也被晒得发烫。她站起来也不尴尬,仍然继续看着岑寒云认真道,“我早上出城门就没有用膳。”

她一脸“你立功赎罪的机会来了”的神情,看得岑寒云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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