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瑶台月正圆,
清风浙沥满林峦。
眼前美景观不尽,
暂忘凡尘起云烟。
上回书说到武承休尾随田七郎夜上双虎岗,一路跌跌撞撞十分艰难,打算在山腰歇息片时,却又误中陷阱,十分狼狈。
武承休情急之中大喊七郎的名字,田七郎赶来救援,两人这才总算见着了面。武承休百感交集,只叫得一声“七郎!”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田七郎更是十分意外。
七郎借着月色一看这位武家大少爷:头发也蓬乱了,衣裳也撕烂了,鞋尖儿也开绽了,露出一个大拇脚趾头也破了,这相儿可大了!可是这些还不算什么,最惨的右边小腿上斜斜一道两寸多长的血口子,皮肉都翻出来了,鲜血直流。
田七郎纵是铁石心肠,此刻心中也是大为不忍。不及询问到底承休为何出现在此,急忙忙撩起承休的衣襟,嗤啦啦撕下一大块衣角,先牢牢绑住伤口上方,勒紧血脉。这才说道:“仓促之间无有伤药,武公子暂且忍耐些,待我立刻去寻些草药止疼。”承休一把抱住七郎的胳膊,道:“你,你莫走远了,又叫我找寻不见。”七郎安慰道:“无需走远,只在这草丛之中便可寻得,此地我甚是熟悉,必然速去速回。”承休依然嘱托道:“草丛中不知何人恶作剧放此利器伤人,七郎你也千万小心。”七郎闻言脸上一红,道:“此是小弟设置的捕兽地箭,不合误伤了公子,十分惭愧。”承休不觉大窘,这才放手,容七郎前去。
七郎果然尽悉地形,熟识草药,片刻即回,手上拿了两三株草药。七郎将几片叶子嚼碎为承休敷在伤口上,又撕了几条承休的衣襟为其包扎伤口。
那位说他怎么不撕自己的衣襟,七郎今天不巧穿的是皮衣,不好撕,也不便捆扎。
承休只觉伤口一阵清凉,果然疼痛稍减。七郎又捡了几片绿叶让承休一一服下。这才把封住血脉的布条解下来,因为时间长了血脉不通也不行。
处置已毕,七郎问道:“武公子可还能行走?”
承休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是真的走不动了。
七郎便道:“待我背公子下山,到您家庄上歇息?”
承休更是大摇其头,皱眉道:“深更半夜,这个狼狈样子,如何与庄上众人分说?便是他们不敢来问我的因由,难免叫下人们猜测议论,不可,不可。”
七郎为难道:“既如此却如何是好?我家下……”
承休苦笑:“七郎放心,我岂敢到府上打搅老太**眠?我的意思是,不如在此暂且歇息一晚,待等天明回庄,只说在林中散步被陷阱误伤,虽然不似,总算勉强说得过去。”
七郎一听也明白了。其实说出被陷阱误伤不算什么,主要是这个时辰不好交代,三更半夜说在林子里散步,必惹人疑惑。
此事也是无奈。七郎便道:“林中不远,有猎户们暂歇的草棚,待我搀扶公子过去,委屈一夜吧。”
武承休勉强起身,待要挣扎着行走却是不能。只因这上山之时一门心思就是追赶七郎,此刻一口气松懈下来,纵不受伤,也已经全身酸软无力,更何况这腿伤不轻呢!七郎见状更不啰嗦,俯身便将承休背在身上,径往林中而去。
原来这林内不远处,果有一间树枝茅草搭盖的陋舍,乃是猎户们自行砍伐了周围的林木,辟出一个歇脚的所在。这屋子等于是个公用的地方,有猎户追踪野兽在山上几日不归,就在此过夜,略略抵挡山上的风寒。屋子里虽然简陋,无桌无凳,反倒有一铺低矮的土炕,仅容一人。七郎采集来枯枝干叶,把土炕烧热起来。
您可能要问了,已经是五月端阳间怎么还烧火炕取暖呢?您别忘了,这是在东北。五月间天气依然寒冷,甚至于有时候还可能下雪。何况在高山之上,比平地又不同。夜里若不烤火取暖,必受了阴寒之气。武承休一路奔波不觉得冷,那是累得,一脑门子都是热汗。这一受伤失血,自然周身生寒,先前衣裳又被汗湿,给山风一吹,那冷战打得跟歇了虎子吃了烟袋油子似的。
土炕烧热,茅草屋里也温暖起来。七郎见武承休前胸后背都是汗水湿透,忍不住道:“武公子您得把衣裳脱下来烤一烤,山间潮气大,穿着湿衣裳受了凉不是顽的。”武承休本来不好意思,可是往自己身上一看,外头这件长衫已经快零碎了,脱不脱也不差什么。您想,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已经是撕破了几处,半路扯了一条裹脚丫子,腿上中箭连衣裳也穿破一条口子,再左一条右一条撕下来包扎伤口,这衣服还能看吗?承休少爷只得扭扭捏捏将长衫宽解,放在炕沿烘干,自己又勉强往炕上挪动。七郎通好炕道烟道,转过身见承休挪动艰难,也懒得再多说,伸手将他拦腰抱起。
刚才背着倒还好,七郎这么一抱,武承休身上穿着雪白的里衣,下身是月白的中衣(裤子),料子极是轻薄。七郎一双手又大又暖,承休身上冰凉,两相接触,心中各自异样。虽说七郎高大,可是承休也不是瘦小之人,七郎为了抱得稳当,不得不将他整个揽在怀里,这情状蓦地**,连七郎这么粗豪的人都仿佛有点尴尬,连忙快步走过去,将承休轻轻放在炕里头。
土炕窄小,仅容一人,武承休自己暖和起来,见七郎在地上铺排干草为床,有些不忍,可是要叫七郎也上来,实在说不出口。这地方太小了,他们俩要是一起躺着,那就得摞一块儿啦!
屋内也没有灯火,七郎只将火折子照明,铺设已毕就熄了火焰。柴门微合,屋内漆黑,武承休正要找话头解释寿宴之事,突然间“喵呜”一声叫,柴门簌簌作响,似有物钻入。承休大惊,忙道:“七郎小心!有野兽进来了!”七郎正要躺下,此刻也是翻身坐起,书中代言,七郎虽然不是天生夜眼,但常年上山狩猎,在林中过夜,黑暗中眼力也是超乎常人的。他定睛一看便已明了,忙安慰道:“武公子莫怕,不过是一只狸猫罢了。此半山腰少有猛兽出没,多是狸鼠之类,请放心安歇,七郎自会警醒守夜。”武承休这时候也认出来了,怎么呢?这狸猫眼熟啊,正是前者清明祭祖,在坟地屡次出现的那只大个儿的碧眼狸猫。狸猫这种动物虽然居无定所,但是通常活动范围不大,从小庙儿山来到这双虎岗的半山腰,路途颇远,确实是一桩奇事。可惜武公子对这动物的习性全无常识,他倒没觉得奇怪。只是狸猫屡屡在诡异的情形下出现,又总是半夜,一双碧眼精光四射,武承休还是有些惧怕。
七郎也知他害怕,便伸手召唤狸猫到自己这边来,那狸猫倒也听他的话,悠悠然踱到草铺之上,伸伸懒腰,依偎着七郎趴下了。七郎便道:“武公子放心,此猫我素常熟识,并不会伤人。山风凛冽,权且让它在我这里睡了罢!”
武承休无奈应声“也好”,被这么一搅和,满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了。折腾这么大半宿,此刻约莫已有四更。武承休疲惫不堪,又兼受了重伤,虽然是满腹心事,片刻之间也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武承休迷迷糊糊一翻身,觉得怀里有毛茸茸的东西,心里一激灵,往后便躲。睁眼看时,却是那只狸猫。此刻屋内亦有些亮光,柴门已开,一道阳光斜斜射入,映照微尘。在白天看这只狸猫却不似夜间可怕,只见它身子蜷曲,前爪还搭在武承休身上,承休挪动它也未睁眼,毛茸茸的尾巴摇了两摇晃了两晃,脑袋又往武承休这边拱了一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依旧甜甜睡着。承休见此情景,心中也不免一软,再说土炕窄小,也无处躲避,便任由它倚靠着,自己抬眼去看七郎。
这一看不要紧,才发现草铺上空无一人,这下武承休可顾不上别的了,蹭一下坐起来,嗳哟一声又趴了下。——他忘了腿上有伤,这猛一动弹,牵动伤口,一阵剧痛。这么一折腾,狸猫也给闹醒了,它腰往下一塌,前爪往前一支,伸了个懒腰。还似乎很是不悦的样子,喵呜呜咕哝了两声,往地上一跳,施施然径自出门去了。武承休这厢忙大喊了一声:“七郎!”
田七郎应声而入,答道:“武公子莫急,七郎不过出去查看一下,打些清水来。此刻天色大亮,我们吃些干粮也好下山了。”
武承休这才勉强起身,试着走了两步,只觉右腿整个发麻,动弹不得了,心下害怕,问道:“七郎,我这伤口虽然不似昨日疼得紧要,却整条腿都麻木了,恐怕有大妨碍。”七郎道:“不妨事的,只因昨日的草药有止疼功效,所以活动必不灵敏。”
说罢也不客套,七郎以皮囊盛水,又拿出些干粮,两人分吃了。七郎便将承休背在身上,寻原路下山。武承休虽然知道七郎辛苦,此刻也无可奈何,只能乖乖伏在七郎背上。
山路虽险,田七郎却是走惯的,此刻背了武承休这百十多斤一个大男人,即使不算得健步如飞,却也不见他如何吃力,一路顺顺当当走下山来。
天明之际,就有猎户上山了,路上还真遇到了两波打猎的人。只是七郎平素里沉默寡言,不大善于交际,即使同行见面也不过就是打个招呼。所以虽然猎户们见了他背着位富家公子满腹狐疑,也无人停下来发问。这对于武承休来说其实挺新鲜的。他是在城里长大,又爱交际,用现代话讲算是社会名流了。要是在城里,那有个什么新鲜事,必定给人问来问去。好事的人是多的,虽然文人讲究面子,那也不过就是讲究个方式方法,不像三姑六婆那么粗俗罢了。这一路遇上行人,居然没人停下来询问交谈,武承休反倒觉得挺奇怪的:这山里人很是稳重知礼嘛,居然能够“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他哪知道这里的缘故呢!
这段路可也不近,来到武家田庄之时,红日高照,七郎也额头见汗了。武承休怕人见到不雅,勉强下地,田七郎半掺半扶半拖半抱,总算把承休送到门口。庄上家人见了大惊失色,急抬出躺椅来,四个人把武承休搭了进去。庄头刘老便出来招呼七郎,喊人端茶送水。七郎还打算喝口水就走了,承休这次可早有准备,立时就吩咐小厮传话:“请田七爷务必留下用饭,若还要走,武公子便亲自出来留。”这就是说句狠话,武承休其实走不动了。他那意思就是,你还走?还走我就是爬出来也得留住你!七郎也暗自好笑,无奈只得被带到偏厢,任由仆妇茶饭伺候。虽然急切间办不出什么酒席,庄上饮食也还现成,又已然听闻这位七爷是少爷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敢怠慢,拣上好的点心果子先上,厨子这边就煎炒烹炸安排起来。刘老稳重,特另外派人回城请大夫去了。
书中代言,庄子上原本是什么药都有,因为就是十里八乡专门收购药材的所在嘛!但是没有个好大夫,不敢随便用药。武承休的外伤按理来说并不复杂,随便一个村里的草头医生也能治。可是武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武承休是什么样的身份!所以刘老不敢乱请大夫,让庄丁快马飞奔,回去请宅子上相熟的名医了。
咱们回过头来再说武宅。寿宴既散,宾客都走了。林儿独自在房中自忖了半晌,估量那大人不过酒后失德,自己往后出门小心,时刻跟随在承休少爷身边,想来也不至于生出什么事端。李应呢,忙活打点着撤宴收拾等事,心里憋闷,又不知道跟谁去说。好在武承休的夫人大奶奶过世并未续弦,所以这内宅里也没有招待女眷,否则的话各位亲友的内眷夫人小姐们再来做客,一时半时还真是忙活不开。
武承休趁乱而走,前脚刚离了家门,
林儿便到后面寻他。林儿自己计较已定,稳了稳心神,想着承休也喝了不少的酒,这时候赶来伺候。谁承想前头后头书房卧室找了一个遍,竟不见武承休的影子。林儿这可急了,心说寿宴刚散,没有个出门的道理。即便是出门,怎么会无人跟随,问谁全都摇头不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奇事。
林儿心慌,急忙找到李应,问他可曾见爷出去。李应奇道:“寿宴不过才散,这会子怎么会出门,出门见谁去?”一言出唇,俩人都回过味来了。
必定又是田七郎!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眼前缠缚怎罢休。却不知林儿、李应究竟作何打算,哪厢去寻主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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