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注:二十五回说到林儿真实年龄也是十七八岁,这里是说书人疏忽。林儿能控制自己的外表面貌,幻化为孩童进入武宅,按年代计算,到此刻真实年纪应该已有三十上下。林儿出生在田七郎和武承休之前,实际年纪比他们俩都大,只是对人间种种涉世未深。——特为更正。如果有需要的话,全文收尾时会发布通篇时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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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清平繁华市,
宵小平地弄风波。
常叹人心藏险恶,
自忖谨慎不为多。
前文书说到,小虎子进城替干爹田七郎送回新衣,武承休不受,又命林儿把孩子送回田家。林儿神不守舍,忘了叫马车。自己步行护送,还一边儿想着心事,结果小虎子当街失踪。
这是什么地方?是辽阳最繁华的大街,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市中心”啊!林儿固然是想自己的心事,没在意,可他也是因为这里热闹,又是光天化日,没存着提防之心。哪成想小虎子这么大一个孩子,转眼间就踪迹皆无。
林儿张惶间站在当街四下观瞧,街上行人不少,两边铺户叫卖,依旧是一片熙熙攘攘,却哪里有小虎子的影子?
这小虎子七、八岁年纪,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是特别小,正是淘气的年纪。他进城看什么都新鲜,东张西望是难免的。这个岁数的孩子最难看管,能走能跑又好奇,你一眼没看见,他就指不定上哪玩了!小孩子么,他也不懂得还要跟大人交代一声。
林儿这下可急了,吓出一身白毛儿汗呐!武公子指名派自己送孩子回家,这就是不放心别人的意思,偏偏自己把孩子给丢了,这可怎么交代!
听书的诸位可能要疑惑了。林儿恨七郎因为他是仇人之子,小虎子不正是七郎的义子吗?他怎么不恨这孩子呢?说书人这里就得替林儿辩解两句了。虽然是妖,是狐狸精,林儿本性其实是非常善良的。“父仇不共戴天”这是林儿自幼的心病,积压了多少年了,尚且会因为瞻前顾后而下不去手。更别说小虎子这么一个孩子,林儿对他是绝对没有迁怒的。相反地,他还挺喜欢这孩子。小虎子生得虎头虎脑、笑眉笑眼,这憨呆模样瞅着就招人疼。林儿对小虎子是颇有好感的。所以一看小虎子不见了,他是真心着急。
按下林儿慌张寻找不提,那么说小虎子到底去了哪儿呢?小虎子起初就是看热闹,街边儿有那画糖人儿的、卖小吃的,孩子跑过去看嘴。
他看热闹不要紧,惊动了两个人。这两位,一个瘦子叫侯七,一个矮个壮汉叫马八。那位说了,这是什么倒霉名字啊?哪有人取这种名字的!是不是说书的说到不太重要的人物,名字上就马虎了。
其实并非说书人偷懒,评书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往往遇到**地痞之类坏蛋,不能起大号。要真是那绝世的枭雄,有本领的恶人,还能够有个名号。地痞无赖可够不上资格。要是给这些下三滥取了名,哪里知道跟谁重名啊?哪位去听书听见一个**跟自己重名,那都不乐意。所以评书里向来说到那提不起筷子的小混混,都是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歪毛儿、淘气儿、嘎杂子、琉璃球……这些个名字,它不能重名,不得罪人。这侯七、马八就是这种下三滥的坏人。有多坏呢,他们是买卖人。那位说,你又胡扯了,买卖人有什么坏的。对了,您没听清楚,他们俩啊,是买人、卖人——人贩子!专门就在热闹的街市、拥挤的庙会这一类地方,趁乱拐带小孩子。
拐小孩的人贩子,跟拐带妇女还不一样,是单有一路门道。东北称为“拍花子”。老人们说起来这“拍花子”,那可邪乎了。说是拿手往小孩子囟脑门儿一拍,孩子就糊涂了,眼睛里就看见两边都是大河,身后还有大老虎追,哪儿也不能去,只能跟着这人贩子走。又说他们是用一种秘不传人的药粉,嵌在手指缝儿里头,一拍,就把迷药撒下来了,孩子闻上就迷瞪了。这些说法,都是江湖传闻,你说是真的吧,听着悬,你说是假的吧,多少年来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都这么讲。拍花子一般拐带的孩子岁数都小,大多数自然是一去不回了,就有那万中无一被救回来的,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被拐的,所以老人们就说是拍走的。咱们说书呢,也就是个演绎,不较真儿,您说拍花子真是这么拍的吗?说书的也没干过这行,哪知道去!
侯七、马八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手法,准备好不知名的迷药就下在了糖里。看见有那跟家大人走散了的小孩子,就拿糖引逗着。孩子不提防吃了,再一步步引到小巷子僻静处,这时候迷药发作,孩子就糊涂了,哭不出来叫不出来,这就能拐走了。
小虎子八岁了,按说这么大的孩子有机灵聪慧的,想拐走就很难了。偏偏小虎子是个淳朴憨厚的性子,没啥心眼儿。侯七见他在卖糖人儿的摊子前头看嘴,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旁边又没跟着大人,就凑活过来。他拿出一个糖画金鱼儿来,递给小虎子。小虎子一看金鱼儿可爱,闻着还有松子香气,傻乎乎就接了过来,拿着就往嘴里送。侯七便说道:“娃娃,我们店里糖画又好看又好吃,随我过去看看。”马八在一旁搭腔:“松子味桂花味儿,新熬的好糖。”小虎子见二人说话和气,哪里察觉得到贼人的歹意呢?马八这里一拉他的手,他就笑呵呵跟着走了。旁边的人也没听清楚他们说的什么,还以为是认识的,无人在意。
走到胡同里,侯七看看四下无人,伸手“啪”地一声,就拍在小虎子囟门上。人的头骨是非常硬的,还就是囟门这个位置比较脆弱。小虎子吃下去的糖里有药,侯七这么一拍,迷药发作、脑袋发晕,可就说不出话来了。孩子可也没昏睡过去,就是白睁着眼,手里还攥着这个半个金鱼糖,晕晕乎乎脑袋里一片空白。马八生得壮实,伸手就可把小虎子抱起来了。两人是不走大路捡小路,出溜出溜穿胡同出去了。路上即使有人看见,也以为是家大人抱着孩子出来玩,瞧瞧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半的糖画金鱼呢!
侯七、马八带着小虎子绕来绕去可就奔了城门,这要是一出城,再找就难了。二贼人的迷药是一种奇方,小孩子吃下去十二个时辰不醒。十二个时辰那就是二十四小时,一整天,足够出城了。城外寻个隐秘的地方把孩子关起来,寻个买主就卖了。这卖孩子也有分别,有一般缺德的和特别缺德的。——那位说这怎么还有区别?是,拐带人口那肯定是缺德了,但是卖还有不同的卖法。卖给那家里没有小孩的家里,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吃喝不愁,但是那得卖年纪小还不懂事的,进了人家不记得自己身世来历,就把这家里人当成自己亲生的爹妈了。那是两岁三岁还好说,像小虎子这都八岁了,他懂事、记事了,可就不能卖给人家当儿子了。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就得卖给那走江湖的。走江湖也分多少种,有卖艺的,有要饭的,还有学手艺的。卖艺的买来孩子,训练他走钢丝、练把式,这孩子得吃不少的苦不说,训练本身危险性就极高,要天生不是那块料,说不定就给虐待死了。要饭的买孩子,不言而喻了,自然是为了沿街乞讨,可是孩子健健康康的不行,要不来钱。要饭的买孩子不是打折胳膊就是打断了腿,然后假充是自己的孩子带着去乞讨——您以为乞丐都是真的家里出了变故或者发大水逃荒来的呢,大部分都不是,这是一个行业,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手段,甚至于也有师徒传承,花钱买孩子去要饭这可不新鲜。
侯七、马八卖孩子是哪一种呢?是最后一种:卖给学手艺的。
各位看官要说了,学手艺也行啊,艺不压身,孩子就是真找不回来了,有一技傍身也能吃上饭。您误会了,学的可不是那种手艺。正经手艺人收徒弟,哪有花钱买的?那都是穷苦人家主动去拜师,家里人还得给师父送礼封红包。花钱买孩子来当徒弟的,必然是邪门歪道,非偷即抢,肯定干的是犯法的事情。譬如响马卖个孩子训练成瞭高儿的小伙计,就是在山外做眼线,观察一下有什么过往的客商身上携带金银的好行抢,或者有官兵要围剿他能通风报信;行骗的训练孩子出去骗人钱财,设置各种的骗局去糊弄人,就看重普通人对小孩子没有戒心,行骗容易得手;甚至有些小偷也训练孩子帮自己偷钱,也是利用小孩子让别人不提防。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都要用很恶毒的手段把孩子折磨得不敢反抗,然后才能够教了邪行门道出去干坏事。小孩子最不惹人注意,又容易博人同情,他们就是利用这一点,让孩子为自己办事。一旦卖给这样的江湖人,孩子这一辈子也就毁了。从小来学得是些歪魔邪道,眼睛里看的、耳朵里听的都是坏人坏事,您说哪里还能够学好呢?就是没犯事被官人儿逮了去,也没有什么前途了。
侯七、马八干的就是这种特别缺德的买卖。眼看将要到城门,二贼人心里欢喜。心说今天真顺利,只要一出这城门,就算行了,这笔钱就快到手了!顺利啊?不能够!二贼带着小虎子正要出城,迎面进城走来了一个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新近武承休少爷正宠信的远方表哥武申。
前文书交代了,武承休欣赏武申伶俐能干,把他留在了宅里听用。这会子他在城外头干什么呢?他是随着大车去庄上送老虎了。田七郎打来这么一只整虎,可是不能老摆在那儿让人参观呐!虎皮不赶紧剥下来,就有随肉腐坏的危险。所以武申张罗着跟几位庄丁一同把老虎送到郊外的庄子上。找那积年的熟手把虎皮剥下来,千叮万嘱要好好熟制。这是公子爷最心爱的东西,可是一点差错也不能出。都叮咛嘱咐清楚了,天色尚早,武申打发马车回去,自己信步闲游。他其实不为观风望景,为的是打探田七郎的消息。武申一大早出门,他刚好看见田七郎一大早也走了。武申他聪明呐,料想着田七郎穿着新衣回家必定另有一番曲折。他是打算着打听看看田家有没有动静,好回去报与少爷知道。不过他过去的时候,正是田母已经发过了脾气,命小虎子去还新衣了。七郎这时候正在里头罚跪,从屋子外头可听不见什么。武申白转悠了半天,里头鸦雀无声,外面也没遇到什么乡邻。他估量可能是没事了,这才往城里走。
这也是无巧不成书。要是武申那会子在家呢,武承休可能就得派他去送小虎子,不派林儿呢,小虎子多半就不会丢——这就是命里注定。话又说回来,小虎子若不走失,这城门之内就抓不到祸害百姓的两个贼拐子了。城门出入,有兵丁盘查,马八抱着迷迷糊糊的小虎子特地让侯七往兵丁那边站,把孩子的脸就挡住了。因为毕竟是俩大男人带个孩子,还是怕兵丁看见孩子神情有异会起疑。就这么移形换位一转身的工夫,刚巧让武申看了个清楚!武申就是一愣啊,他奉武承休之命不止一次往村里打探消息,这孩子他见过的次数比谁都多。武申是个机灵人,他一见素常活泼好动的小虎子目光呆滞,一动不动被一个陌生的胖子抱着,旁边还一个瘦子在那打马虎眼,这里头就有事!眼看着两人就要往外走。武申急忙忙加快脚步,扮作是急忙赶路的样子,暗地里卯足了劲,低着头就往二贼人的方向疾走。侯七、马八注意力都在守城官兵的身上,没提防,武申可就一头撞在胖子怀里了,手肘使暗劲儿对准胖子腰眼儿实实在在地搥了下去。胖子护疼闪躲,手一松,小虎子可就掉下来了。武申半蹲半跪一把把孩子接住,抱在手中骨碌碌打了一个滚,就滚在了官兵的脚下。
这一回武申险中出手,但不知小虎子能否脱险,二拐子能否伏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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