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武松离了宋家庄,时时想起宋江来还要打个冷颤,因此再不敢投靠他人,只是在山间乡村行走,饿了就打些野味来吃,渴了就混些浊酒来喝,转眼半年过去了,看看天气渐渐凉了,忽一日想起哥哥来,不知有多少人正欺负他呢,于是心一横,对自己道:“怕个什么,就这样回清河去,看能把俺怎样?”于是大踏步地往清河县走去。
走了几日来到谷阳县境,当时正是晌午,武松口干舌燥,腹内饥饿,就看到前面有一座酒楼,楼前挑着一面酒旗,上写五个大字:“三碗不过冈”。武松摸摸包裹,宋江和孙二娘给的银两还未花尽,于是心里有底,走进酒楼。酒楼不小,楼上楼下客人很多,猜拳行令之声此起彼伏。武松拣中间一张桌子坐了,喊小二过来,问道:“别家酒楼都叫个什么杏花村的,你家酒楼怎么叫‘三碗不过冈’,不知是什么意思?”小二道:“客官想是外地人,不晓得小店的酒,这酒虽是村酿,却比老酒还要劲大,酒量大的人喝三碗也会醉,过不了前面的景阳冈,因些就叫“三碗不过冈”,虽有些自夸,但却是实情。”武松一听,哈哈大笑道:“好大的口气,天下再烈的酒我也喝过,不曾听说能三碗醉人的酒,别说三碗,十五碗我喝了也照样过冈!”话一出口,楼上楼下顿时静了,个个都盯着他看。小二道:“客官怕是说大话了,如何能喝下十五碗?”,武松本是随口一说,但楼上楼下都看着自己,也不好缩口,大声道:“小哥只管把酒筛来,能不能喝,喝了便晓得。”小二便看主人,主人也犹豫,楼上楼下的客人就开始噪噪,有人喊:“看来是条好汉,就给他喝,也让我们开开眼。”众人都如此撺掇,主人就让人在武松的条桌上摆了十五个大碗,武松一看,好大的碗,快有平常人家的瓦盆大小,武松不由地咽了咽,心里直叫苦,再看他人的桌子上,确实个个放着一样的大碗,心想此地民风怪异,说话如此不打底,盆就是盆了,如何叫个碗?想要退却,但想起以前受人欺负的日子,便一咬牙,心想:“罢了,喝就喝吧,绝不能让人笑话,大不了尿他个三天三夜也就好了。”主人又让人抬出酒来,却不是坛子,而是八个人才抬得动的一口大缸,咚地一声放在当地,连地面都颤一颤,武松想:“蹭蹬呀,谁曾想到此地竟是产粘土的,烧的陶瓷都这般巨大。”
楼上楼下的人不喝酒了,都围过来观看,主人用舀子把十五碗都满上,有一碗不太满,一个客人从楼上跑下来,帮着细细地添满,武松想:“天杀的好心人!”此时楼上楼下都齐喊:“喝!喝!喝!”武松端起一碗,咕咕地喝了,酒却还好,但并不烈,这三碗不过冈不是在酒上,完全是在量上,但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武松喝酒,楼上楼下叫好声不断,其间不免要小便,众人也跟着他,看他是否呕吐,他掏出器物,众人见了又是一声好,武松气恼但也无奈。
这酒喝了一个时辰才喝完,武松喝完酒像没事人一样,连自己也吃惊。武松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把银子往桌上一扔,径直出了酒店。店主人赶出来道:“客官哪里去?”武松道:“叫俺做甚?又不少你酒钱。”店家道:“你且看这里的官府文告,景阳冈里近日里有吊睛白额大虫,已伤了几十条人命,若要过冈时须几十人结伴而行。”武松笑道:“我是清河县人氏,哪里听说景阳冈有老虎了,怕是要骗我住你店里,半夜里图我钱财,害我性命。”店主人道:“你看么,我是一片好心,反不落好。你不信我时,请尊便自行。”自己回去了,酒楼窗子上爬满了人,武松走了好久,还能听到从酒楼传来的喝彩声。
武松走了四五里,来到冈子下,见有大树,刮去了皮,一片白,上写两行字:“近因景阳冈有吊晴白额大虫伤人,便有过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伙成队过冈。”武松看了,笑道:“这店家如此狡诈。”说罢,趁着酒兴,放开手脚上冈子来。走到傍晚,武松来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前,见庙门贴着一张印信榜文,与店家所说无二,方知真的有虎。想要回酒店,又怕店家和众人笑话,存想一回,说道:“怕甚么鸟,只管上去,看怎地!",话虽如此说,还是从树上掰下一根大树枝,用尖石砍去枝杈,做成一根梢棒,提着往上走。但酒劲渐渐上来,焦热起来。他一只手提梢棒,一只手把胸膛袒开,踉踉跄跄,直奔过乱树林来。见一块光溜溜的大青石,武松把梢棒倚一边,放翻身体,却待要睡,只见发起一阵风来。风过处,只听乱树背后扑、扑、扑地三声响,跳出三只老虎来。武松见了,叫声:“啊呀!”从青石上翻将下来,将梢棒握在手里,心想:“此地人说话如此不打底,明明有三只虎却不说,如今我酒劲未过,一只尚能对付,三只却让我怎么办?”再看三只虎,一只两眼梢吊起,想是吊睛了;一只额头一片白,想是白额了;另一只懒洋洋,像条虫子般没半点精神,想是大虫了。武松气得肚里骂娘:“蹭蹬呀,这店家与官府着实气人,生死悠关,他们却和我打哑迷,谁会想到吊睛白额大虫说的竟是三只虎呢?”他看大虫最软弱,于是强打精神,举起棒子向大虫打去。
原来这大虫和白额是两只公虎,而吊睛是母虎,这片山冈以及吊睛原是大虫霸着的,之后来了白额,大虫已经年老,撵不走白额,三只虎就同在景阳冈,但年轻的白额似乎更受吊睛青睐。
武松使足了劲一棒打下去,不曾想打在了一棵大树的旁枝上,把个旁枝生生打断,梢棒也折为两段。大虫想在吊睛面前表现一下,见武松没了棒子,就大吼一声,向前一扑,武松心知没有退路,不拼就是死,于是不躲,反而迎上去,跳起来一把抓住大虫的额头的花皮,把大虫从空中拽下来,举起拳头没命地打。吊睛原想着白额会上前,但白额却一动不动。白额想此人如此厉害,不妨让大虫和吊睛先上,等他累了后,再坐享其成。吊睛眼看大虫气息已弱,吼一声,扑过去,武松听见吼声,丢下大虫,往边上一躲,吊睛扑了空,前脚抓地,两只后脚向后一掀,武松向后一跳躲过,吊睛大怒,吼一声,用铁棍似的尾巴用力一剪,武松向后弯腰,躲过后顺势抓住吊睛的尾巴,使劲拉住,吊睛想要挣脱却不能够,只能向白额狂吼,希望白额帮忙,但白额一动不动。武松拉着吊睛退了一截,把吊睛的力气耗得小了,一跃,跨在吊睛的背上,挥拳猛打,吊睛开始还能跳跃,想要摆脱武松,但慢慢地没了力气,一下子爬在了地上。白额见武松打得力气也没了,才猛吼一声扑过来,武松急忙跳开,此时他一丝力气也没了,心想定是死在此地了,却见爬在地上的吊睛使出最后一丝气力猛地跳起,一口咬住白额的颈部,死不松口。不一会,吊睛和白额双双死在武松面前。武松楞了半天神,没明白怎么回事,他捡起半截梢棒,又在每只虎上打了几下,确定都死了,才踉踉跄跄往冈下走。
走不到半里多路,碰到一群猎户,听说武松打死了老虎,与武松回去看,果然三只老虎死在那里,众人大喜,把武松请到村里,好酒好肉地招待,派人上报知县。第二天,知县派人来接,众乡亲用一顶凉轿将武松抬了,把老虎扛在前面,挂着花红锦匹段,向谷阳县城来。
全县人听说有人打死了大虫,尽皆出来看。武松从轿上看去,熙熙攘攘,屯街塞巷。走到一个路口时,武松猛然间看见一女子,愣怔怔地看自己,那女子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眉似弯月,眼含秋波。武松一阵心跳,心想该女子如此美貌,竟比宋江那里看到的阎睛雯还要迷人,不禁呆呆地看痴了,女子见他在看自己,不由低头浅笑,羞涩地转身离开了。
武松见了知县,知县免不了要夸赞一番,赏了钱,还让他做个都头,武松说要回家看哥哥,知县竭力挽留,他也惦记那位女子便答应了。
武松拜别知县,出了县衙,急急来到那个路口,哪里还能见到女子,只有一个卖豆腐的。武松怅然若失,他还是头一次对女子动心,连自己也说不清个中滋味。正在此时,身后有一娇脆的声音说道:“大哥可是找我?”武松急回头,正是那位女子,双颊飞红,眼含笑意。武松胸口似有兔子在跳,一时举止失措,竟无言以对。女子看他,咯咯笑了,说:“既不是找我,那我就走了。”说完转身离去。她倒轻松走了,笑容、笑声却烙在了武松心里。不当值时,武松便会到路口,有时就会碰到女子,两人总是相视一笑,像极熟稔般。一日武松壮着胆子问女子:“姑娘可曾婚配?”女子略一思索道:“小女的夫婿还没长高呢。”武松听了心中窃喜。
一日武松在街上走,一人在背后叫道:“你今日发迹了,如何也不来看我?”武松回头一看,正是武大郎,又惊又喜,道:“我要到清河寻哥哥,奈何知县留我在这里当都头,你却如何在这里?”武大郎道:“只因你走后,我娶了一房妻子,偏有颜色,清河县里人欺负我,时常来搅挠,没办法,就搬来这里住。前些天听说景阳冈有个打虎的壮士,姓武,县里知县参他做个都头,没想到就是你。”武松道:“哥哥家在哪里?”武大用手指道:“前面紫石街便是。”武松替武大挑了担,随武大来到家,打开门,出来一位女子,武大道:“这就是你嫂子,娘家姓潘,唤作金莲。浑家,这就是我兄弟,就是那个景阳冈打死大虫的。”武松一看潘金莲不由一怔,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潘金莲见武松也是一惊,两人似同时翻倒了五味瓶,不知什么滋味在心头。武松想起金莲所说“小女的夫婿还没长高呢”,再看大郎,可不没长高,心里叹道:“此处人说话竟如此不打底。”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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