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金莲见门闩掉到窗外,“啊”了一声,不敢向外看,就听外面几声喊叫后静了下来。不一时,有人敲门,金莲急忙下楼开门,见是王熙凤。王熙凤道:“娘子最后这根确实夯大!”金莲急道:“干娘,休再取笑,可曾砸到人吗?”王熙凤道:“恭喜娘子,前几次砸的只是些寻常百姓,这次总算砸到位大官人。”
原来被砸之人复姓西门,叫做西门庆,是个落弟秀才,屡考不中,无奈之下,开了家生药铺,这些年天下不太平,药价不停地涨,所以突然发了起来,在县衙捐了个差,人都称作大官人。这西门庆读书人出身,虽然有了钱财,也谨遵儒门教诲,言行无一不合乎礼仪。同僚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银子大把大把的挣,他却全靠着生药铺,本份挣钱,全不肯欺坑顾客。人都讥笑他迂腐,偏他妻子又是个又妒又悍的泼妇,西门庆里里外外都是不痛快,日日郁闷。今日来紫石街催帐,正走到武大门前,就见有人冲着楼上大喊,抬头一看,不由“啊呀”一声,一根硕大的木头直砸头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金莲听王熙凤说完急忙跑出来,就见一人面朝下爬在地上,头四周全是血,人群远远地围着看。金莲心想完了,定是条人命了,不由的头晕目眩,一时站不稳就要向后倒,王熙凤急忙扶住道:“娘子不必害怕,只是个误伤人命,大不了发配,十年八年的就回来了。”金莲一听哇地哭起来。
正哭着却见西门庆扶着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众人都是一惊。金莲破涕为笑,道:“干娘,他没死,他没死!”正说着,西门庆大笑起来,因大笑扭曲的脸上满是鲜血,甚是可怖。王熙凤道:“完了,砸呆了,看来你得养他一辈子了。”金莲一听又哭了起来,王熙凤一拍她道:“哭有什么用,快去扶他,包扎伤口要紧。”说着拉着金莲过去搀扶,将西庆门扶进王熙凤的茶铺。
西庆门兀自笑个不停,王熙凤道:“我听人说过,发了疯的人只要狠狠地打一下就好了,我人老力气小,娘子你打他一下吧。”金莲道:“奴家从未打过人,真的要打吗?”王熙凤道:“救人要紧,必须如此。”金莲就拿起桌上的木茶盘照着西门庆面门上狠狠地来了一下,西门庆应声倒地。王熙凤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娘子,你这是做什么?”金莲道:“你不是让我打他吗?”王熙凤道:“我是让你扇他个耳括子,谁让你用茶盘子揍他,刚才是误伤,如今可是蓄意伤人,恐怕要判个秋后处斩了。”金莲吓得脸色苍白,哭道:“这可咋办,干娘救我!”
就见西门庆扭动两下,捂着流着血的鼻子又站起来道:“这位娘子,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何三番两次下此毒手?”金莲无语,王熙凤道:“大官人莫恼,武家娘子本是无心,刚才你只是笑,想是惊吓之下得了痰迷之症,武家娘子也是救人心切,下手略狠了些。”西门庆听后又大笑了数声道:“两位误解了,我笑自有我笑的原因。”说罢依旧笑着走了。金莲和王熙凤呆呆地看着他走出紫石街。
“难道就这样算了?这倒是头一次见,总得报个官抓人,或者找人来打一顿才是呀。”王熙凤自顾自地嘀咕,金莲早吓得叫了一声,拾起门闩,跑回家,关门闭窗,当夜连个油灯都没敢点。
你道西门庆因何大笑?他虽过得窝囊,但自认为正派,颇有些瞧不起身边的俗人,所谓抬头三尺有神灵,为非作歹之人迟早要遭殃,一万个没料到自己反倒险些被一根门闩砸死。这一砸令西门庆大彻大悟,什么圣人,什么经典,现在看来无比可笑,他从此要做坏人,彻头彻尾的坏人。
回到家,妻子见他浑身是血,大怒道:“你也是个养家糊口的,三十好几还要学无赖打架,全没个读书人提统,以为这样人家就高看你了?瞧你三脚踹不出个屁的怂样,只知道傻笑,还不赶快把衣服换洗了,好好地糟踏东西……”西门庆只微笑着在书桌旁坐下,磨墨铺纸,自顾自地写起来。妻子大怒,就要动手,却见西门庆将写好的一张纸轻轻丢到她面前,她捡起一看,原来是封休书,不由大惊,正在愣怔,就听西门庆冲家人们大吼道:“愣着干什么,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回娘家!”家奴向来听妻子的,今日见风向转了,当即跟着转。妻子撒泼哭闹也无济于事,此时的西门庆已不是以前的西门庆了。
第二天衙门升堂,断的是个小案子,不过是张三家的猪啃坏了李四家的庄稼。西门庆想做坏人,免不了要从溜须拍马开始。县太爷刚一开口,西门庆就大叫一声道:“老爷高明!”再说一句,西门庆就又叫道:“老爷明查秋毫!”既使问个话,西门庆也要高叫:“老爷断案如神!”知县不知西门庆抽的什么疯,一句三跘地判了案,免不了擦擦额头,正要退堂喘口气,就见西门庆冲到衙堂正中,长跪于地,仰面高声道:“苍天有眼,有如此父母官,是小民们的福份啊!”说罢眼中含着泪水,却仍然觉得不够火候,于是干脆冲着知县三嗑头,高叫道:“万……”这“万岁”二字还刚说一半,知县大惊,来不及绕路,直接从桌子翻过去,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下子西门庆扑倒,压在身子下,冲着衙役大喊:“还不快帮忙?”衙役见西门庆今日所为,本来都在窃笑,此时都面如土色,一齐冲上去,压手脚的压手脚,堵嘴地堵嘴。待西门庆不动后,知县才道:“西门庆,我平时待你不薄,你可不能害我呀,我上有老下有小,那两个字可不能随便说,是要满门抄斩的。”说罢双手兀自抖个不停。衙役们也都恳请道:“西门大哥,我们也都有家小,莫要带累我们!”
从此全县人都知道西门庆被武大娘子打坏了脑壳,有怕他发疯的,不敢再欺负他,反而事事让着他,有可怜他的,也是诸事让他三分。西门庆不知端底,以为是因为他做了坏人,别人都怕他,于是越发作威作福起来。
一日西门庆踅到王熙凤的茶铺,一进门就厉声道:“王干娘生意向来不错,所交税金却为何如此少?”王熙凤知他疯颠,却不曾想他竟找自已麻烦,于是百般陪好,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了个天昏地暗,西门庆只是冷冷地笑笑道:“干娘好利的嘴口,只是这事由不得我,要不干娘给我五百两银子,我看能不能疏通疏通。”王熙凤一听“五百两”,险些背过气去。不过王熙凤必竟是王熙凤,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大官人,老身知道您是要学坏,但天下坏人老身还见过几个,您却是连个号也排不上的。”西门庆一听急了,道:“你倒说说坏人应当怎样?”王熙凤道;“所谓鸡鸣狗盗,只是些寻常坯子罢了,要做坏人,就得**掳掠,这第一件就是要淫人妻女,据老身所知,大官人却干净地很,如何做得坏人?”西门庆一听如醍醐灌顶,顿时大悟,也顿时羞愧无比,声音低了八度道:“多谢干娘指点,他日得了好处再来酬谢干娘。”王熙凤道:“酬谢不敢当,只是我那税金……”西门庆道:“我叫您干娘呢,这些小事还提它做甚?”说着兴冲冲地走了。
没过几日西门庆又怒凶凶地来了,道:“干娘休要知法犯法,税金须赖不得?”王熙凤道:“怎么,大官人,那件事做得不好?”西门庆道:“全县的女人见我就躲,连母猫都碰不到一只,我如何做成坏人?”王熙凤也是发愁,细细地想了想道:“有了,万事须从易处来,有个雌儿想必容易上手。”西门庆道:“不可能,我连东城门的疤癞婆刘二嫂也试过了,结果还是碰了一鼻子灰,哪还有女人理我?”王熙凤道:“官人不知女人心思,女人恶起来十个男人不如,但若善起来百个男人也比不得。还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相公还记得打你的武大娘子吗?她打了你,心里过意不去,心就软了,这女人心一软,什么事都成了。”西门庆一拍大腿道:“是了,干娘提醒的是,这武大是个三寸丁谷树皮,我西门庆怎么也是一表人材,这事应该能成,干娘帮衬则个,将来我给知县说说,免你五年税金。”王熙凤一听乐开了花,道:“这种事急不得,需从长计意,老身有一计,只是要大官人破费。”西门庆道:“这个不由干娘操心,只要事成。”王熙凤道:“大官人给老身买一匹彩绫,一匹细绢,我去央她帮老身缝两套衣服,做好后自会安排酒食请她,你便来看我,假意碰见,她理亏,自不会躲你,你一则说自己头痛,一则夸她的针线,这事就成了七八分了,老身再假意出去买酒,剩下的事全靠大官人的本事了。”西门庆一听大喜道:“干娘真个智赛隋何,机强陆贾!果然事成,我送干娘百两银子。”
西门庆当天买了绫绢给王熙凤送去。王熙凤就拿着来找金莲。以前从未有人来找她做针线,金莲一时受宠若惊,满口答应了。
送走了王熙凤,金莲哼着小曲将绫绢铺好,比划良久,用剪子裁了,提起来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要做衣服,布料是要用米汤浆过,然后平铺凉干,这样布料才硬挺,裁剪起来才不会走偏,金莲哪里懂得这些,何况这次的衣料是绫绢,与寻常布料不同,更加柔软。她看衣料的裁得歪歪斜斜,不由冷汗直流,急忙重新规划,不做宽袍大袖,做窄袄还是可以的,于是屏气凝神,再次下剪,剪了足足两个时辰。金莲放下剪刀,深呼吸数次,下了下决心,将衣料提起来一看,不由“啊”了一声,衣料如狗啃般,不成样子。她抹抹汗,急忙重新计画,不做窄袄,做个坎肩还是可以的,又剪了几个时辰,剪完一看,依然如故。这样忙乱了一天,布料越来越小,金莲越来越急,下剪也越来越急躁,最后两匹布料全变成了些碎布头。金莲咬咬牙,心想找几块大的做双袜子也许还成,于是勉强找了两块大的缝在了一起。布料边角不齐整,缝的袜子也凸凸凹凹,不成形状。
过了两天,王熙凤见金莲挑窗,就在楼下问了声衣服做的如何,金莲硬着头皮说做好了,王熙凤乐呵呵道:“多谢娘子了,今天我做东,中午一定赏脸来小铺一坐。”邀请完了金莲,王熙凤急忙去通知了西门庆。
王熙凤做了好菜,买了好酒,等到了中午,金莲提着竹篮挑帘慢慢踱进来,王熙凤急忙将她拉到坑边让她坐了,接过竹篮道:“这里面就是衣服吧?娘子的手艺想是不错的,真是……”说着将竹篮上的方帕掀开,大吃一惊,用手将竹篮里的碎布料抓起又放下,片片布料如枯叶般落下。王熙凤翻来翻去,仅仅找到一双极丑陋的袜子。王熙凤看看竹篮,又看看金莲,再看看那双袜子,半晌才合拢嘴道:“娘子,你和老身有仇吗?”金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真是羞地无地自容。
这时就听有人咳嗽一声,挑帘进来,正是西门庆。他见王熙凤像是受了惊吓,并不理他,于是拿起那双袜子对金莲道:“这双手套指头虽短些,但确实好针线,想是娘子的手艺了?”就见金莲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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