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疑惑,却从不向你问起,我想,你能多留一天,也是好的。
然而,到了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你所说的两年是什么意思。
两年,对你而言也许再漫长不过,但是,对我来说,对这个国家来说,那,只是一个起与止的短暂瞬间罢了。
为自己而活吗?璃儿,你终究还是说出口了,对你而言,也许玉镂金雕的皇权不如那山谷中的一花一木,但有些人却终极一生也无法获得一次站在朝堂上的机会,然而你却将它视若弊履,而你所追求的那份纯粹的自由却是他们不屑一顾的,你视若珍宝的清风绿水对他们而言毫无价值,更是嗤之以鼻,他们不懂你,然而你却懂得所有人。
天下再没有人比你看得更通透,也许所有人里,包括我在内,只有你看见了这黄金宝座是由许许多多的血肉铸成,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堂更是千百年来数以万计的白骨堆砌而成,你厌恶血腥,所以你宁可不踏进朝堂,所有艳羡的目光里,只有你透过外表的金石玉柱看见了内里的脓疮秽血。你的目光太透彻太澄明,澄明得让人心惊,让人恐慌。
也没有人比你更敢于站在朝堂上谈及政治上的禁区——自由,你懂,你也深刻地了解,所以你用自己的方式,向所有人证明你有能力追求你要的那份神圣,那份纯粹,而这两年来,你耀尽光芒,无非是向我无声地要求,要求我不要用任何借口束缚你,你尽你所有的才能,将可以留下的东西留在了朝堂里,满身的华丽褪尽后,你只要一身白衣,潇洒如风地走出这个殿堂,然而,你可曾想过,你那真正海纳百川,包容万物的胸怀和才智却是无论如何都镌刻在你内里的灵魂里,脱不去,也褪不尽。
璃儿,你想要的,对我来说,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难题,我们不甘也不愿放你离去,然而,这天下,怕是没有人拦得住你吧。
水若黛轻声喟叹,皱紧的眉头像是凝在了额头,再也松不开,复杂的眼神看着孤立在殿中央的青璃。
严肃而寂静的殿堂,紧张的气氛让底下的群臣不敢交头议论,只是心底暗暗惊奇,更带着恐慌,想着小王女也确实大胆,就不怕触怒女皇吗?更何况王女也在这大殿之上,她说这些话怕是要被认定为不孝,却不曾想女皇居然为逍遥王的话而妥协,这,还是那个雷厉风行,权倾天下,威严霸气的女皇吗?佩服、惊讶、疑惑、羡慕、复杂、深究,各种各样的眼光都聚在当事人的身上。
而坐在水若黛右手边的国师却是一脸无波,看着青璃的眼神,依旧柔和中带着深意:
“那日本座曾听过逍遥王弹得一曲,一尘不染,妙合自然,词曰:横琴独坐一山月,挥手如闻万壑松,那种气度那种出尘之世,本座自叹不如,但是人一旦入世,又岂有免俗的道理,一山一月,一壑一松不皆在这凡尘里,既然同在凡尘里,那山林与草堂又何分彼此,逍遥王又何故如此苦苦追求。”
“国师这番话,不也是国师的一份苦心和执着,人且为人,因了那一份执着才为人,青璃亦有青璃的执着,只不过顺了那份天性罢了。山行者,未必是山林之人。离开朝堂,并不是为了做那不问世事的隐者和出尘的道者,一念之执,有碍修为,青璃既有执念,又怎会做那
阅尽繁华风过无痕的道者,只不过是艳羡那份天外飞仙般的潇洒自然。”
青璃直挺地站着,站出一份坦然和坚定,站出一方不容置喙的属于自己的天地,“心清静,何处不是净土?情烦乱,哪里无有红尘?何况奈何天本是立于红尘中,借着这俗世求一份生机,青璃从不认为朝堂就是俗世,山林便是出尘,又怎会将两者分为天与地,又何来弃朝堂一说。只不过,人有适处,青璃并不适合这朝堂,而适合那无拘束的民间,因此,青璃恳请女皇——”
双手交叠,深深一鞠,眸子逼视着一身水色长袍的水若黛,一字一句道:
“让青璃属于民间。”
此话一出,再次引起朝中大臣们无数的震惊。
一直沉默的水若黛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左下边的王女水若蓝,又对上那双凌厉而深邃的黑眸,良久,才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朕并没有要求你将全部的生命奉献给国家,也并非限制你的自由,朕也知道你不留恋权贵和政治。罢了罢了,就如你所愿,朕可以免去你朝中之职,从此逍遥王便只属于民间,但是,即使是民间,也是在这个国家之内的,而当朕和这个国家需要你的时候,你仍愿意站在这个朝堂之上。而这,已是朕最大的让步。”
幽深的黑眸透露出一丝坦诚和感激:“多谢女皇,国家如需臣,臣自当出现。”
这时,一旁的国师依旧露出一个十分温文的笑脸,只是那眼中有着释然和欣慰:“不过红尘孤峰的寂寞无奈,纵然逍遥王心如明镜,但旁人却总是不知内中深浅。”
青璃起身笑答:“果有不知深浅之人,作不知深浅之事,再考量此中深浅却也并不算迟。”
听言,水晨光的笑脸更盛:“逍遥王言之有理,是本座过虑了。不知逍遥王有何打算,毕竟这个决定也需向大臣们和百姓们有个交代。”
“烦劳国师挂心,青璃自有打算。”青璃面向水若黛,又道,“恳请女皇在明晚设宴,青璃自当向众人交代。”
“朕准了。”
“谢女皇。”又深深一鞠,“那青璃告退。”
“璃儿……你所求的,该是怎番模样?”水若黛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所说的,也是你的一念之执,但你却如此坦然,那么,我们眼中的仅限于无拘无束的自由,和你眼中的终究是相差千里的吧。
青璃听到身后水若黛那疑惑而带着淡淡迷茫的问话,脚步微顿,对这殿门外的碧蓝晴空会心一笑,道:“我与青山相对坐,青山与我两忘言。”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大殿,嘴边那抹风轻云淡的浅笑却是久久不散——
她终究留给世人的,是一段经久不灭的传奇,是一声委婉的叹息,是一眼哀求的挽留,是一辈子无法抹去那清绝笑颜的铭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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