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丰朝锦樊八十九年。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漫天飞雪下起来就没个完,大地铺上雪的盖头,一片皑皑。
一身清浅的雪白色素袄,阮萍站在窗前,单薄的身子好像要融到雪里去。可那浑身出挑的清冷气质却比雪还要寒三分,让人想起凌寒而开的梅,淡雅,冒着清香。
伸手接过半夏递过来的手炉,阮萍盯着簌簌而落的飞雪,忽然出声问:“今日可是腊月十六?”
“是。”半夏轻笑着点点头。算算日子,到这寒蝉寺为大夫人守孝将期满,小姐马上该回府了。
“三年了。”犹如叹息一般,阮萍的语气听起来竟不像一个十四岁未及笄的孩子,竟带着一抹沧桑,一股无奈。
半夏有些心惊,抬眼看了看阮萍,阮萍的眼神淡淡的,一如平时,便也不疑有他。
说实在话,三年,不是三个月,在寒蝉寺过了三年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什么样的性子都该被磨平了--小姐似乎长大了不少,不仅模样出落得大方了,连性子都与三年前不同了。
日子过得真快,小姐落水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那时小姐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就主动请缨到这寒蝉寺来守孝,还真是难为了小姐。府上人都说小姐是为大夫人的死看不开而投水的,她却不信。
“是时候了。把窗子关上吧。”阮萍吩咐着,向着门口的风雪而去。相府大抵明日就会来人,是时候该做决定了。
“小姐又去梅林?加件斗篷吧。”半夏这才回过神来,看看阮萍单薄的身子,赶紧转身去张罗。
阮萍回头看了一眼半夏忙忙的身影,心里不禁涌出一股暖流。前世自己落难,身边也只有半夏肯跟着自己吃苦。最后司徒宇槐的那一脚踢得忒狠,连她被锦柔一匕首刺死半夏都没能爬起来看看,想来是不大中用了……
虽然眼前的半夏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但只要回想起半夏破布袋一样瘫软在地上的样子,她的心就一阵疼。
三年前娘亲过世,满院没一个愿意陪自己守孝的,独有这个粗使小丫头,一跟就是三年,任劳任怨。
她重生的时候娘已经不在了,所幸半夏依然选择了自己。这一世重来,她必得护半夏周全。
正思忖着,半夏已经取来一件相府里供的最厚实的斗篷--其实也不过夹着普通的毛皮,细心地为她披上。
寒蝉寺建在大丰朝都城桐安西郊,靠山而建,是以划进了后山的大片梅林。此时正是隆冬,腊梅在枝头凌寒而开,和着雪,吐出阵阵香气。
一阵悠婉的笛声在雪的扑簌声中引着二人。阮萍来到一株百年的老梅树前。
老梅树下一名女子,银红色织锦羽缎斗篷将她的身影遮了个大半,新涂的丹蔻在莹莹白雪中格外显眼。白雪落在她肩上,白梅也落在她肩上,俨然一幅雪景美人图。
笛声低婉,听得出经岁月沉淀的惆怅,正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虽被强隐,却逃不过阮萍的耳朵。没有上前打扰,阮萍站在女子身后静静地听着。
半夏得了阮萍吩咐,站在几丈开外的一棵梅树下,忍不住好奇朝这边张了张。
莹莹白雪间自家小姐的身影依旧高挑而清冷,似乎比那雪还要冷上三分。而那银红色的身影,却似雪中燃起了一团艳艳的火,热烈而张扬。
“你果然还是来了。”半晌那女子收了长笛,扭过脸来,细长的凤眸中带着浑然天成的魅色,额际的火色花田将她满身的风情瞬间点燃。
相比李三娘满身撩人的风骚,阮萍浑身透出的清雅更容易让人想起冬日新发的水仙。
李芸,大家都称她做李三娘,桐安城最大青楼听雨阁的老板。李三娘还有另一重更为神秘的身份,一般人不大知道的--桃花扇扇主。
“嗯。”阮萍淡淡地应着,将李三娘风眸中的一抹算计收入眼底。
她早知道李三娘接近自己的目的不简单,五百两买她做听雨阁的姑娘,绝不是只见过一面便可决定的。可她甘愿做这枚棋子--重生三年,韬光养晦,她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个仙一样的江南女子洛水,还有后来司徒宇槐的侧妃锦柔,都是听雨阁出来的。她相信,这不会简单得只是个巧合。
既然命运赋予她重写人生的权利,不好好利用,怎么对得起这难得的重生?
“不后悔?”李三娘把玩着手中的紫玉笛,半带笑意地问道。阮萍眼底的算计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阮萍,大丰朝丞相阮权的第四个千金,相府的正牌嫡女。传言这相府嫡女弱不禁风,无才无貌,是个十足的草包--在她看来却并不像那么回事。
单看这女子一双杏眸,乍一看清澈透亮,真比那秋水还要清亮几分。
这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交易。双方各知底细,却要互相装作不认识,卯着劲儿在对方面前演戏。
“不后悔。”阮萍回答得很是平静。为什么要后悔?一切还未开始。
李三娘的眸光再次在阮萍脸上落定。笼烟眉,杏眼,流线般的鼻梁下桃瓣似的唇--五官无可挑剔,透着一股刻意的静,一股清浅的冷,可那双眸里透出来的光华,着实流离得让人不敢直视。
“你真是个可爱的人,”李三娘随意地称赞着,让人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一手拈过几张银票,“这里是一半,到听雨阁的时候,另一半自会奉到姑娘手上。”
睨了几步开外的半夏一眼,李三娘忽然半开玩笑道:“看她的样子,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已经把自己给卖了。”
感觉到李三娘的眼神,半夏抬起头来往这边瞅了瞅,随即低下头去。
“这不是卖,是借,”阮萍却不以为然,盯着李三娘纤指间的几张银票,二百五十两,汇通钱庄的钞票,大丰三十个郡县均可兑换,“三娘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借?”李三娘嘴角的笑意更浓,她虽喜欢这个丫头,但若对方妄图跟她讨价还价并且过分得让她感觉到危险的话,她还是不介意直接将其扼杀在摇篮里,“我李三娘从来只买人卖人,从不言借。我倒想听听,我要怎么个借法?”
初生牛犊,当真不畏虎?还敢与她谈条件!李三娘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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