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进入八月之后,铁板会叶湾小组组长王小四比较着急。别的组工作开展得比较好,陆陆续续地弄死了好几个鬼子。弄死了鬼子不说,还抢了他们的三八大盖,还夺了他们的东洋军刀。有的小组没弄死鬼子,但弄死了几个二鬼子,不光弄死了几个二鬼子,还抢了二鬼子的汉阳造,还夺了二鬼子的盒子炮。唯有王小四他们组无所作为,除了跑到赵矬子家里放了一把火,吓死了赵矬子的老娘,他们一直未能更进一步。铁板会召开秘密会议时,人家都往里凑,王小五却直往外头挪。原来他埋怨会里有大事不让他沾边,如今他自己就先躲开了。别的小组来开会,腰里不是别着盒子炮,就是肩上扛着汉阳造,他们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三片子大刀,一杆子长矛,虽然也打磨得锃亮,却一次也没用过。
王小四也召开过几次秘密会议,每次在会上他都念叨:咱们也得干一票,咱们也得干票大的。由于没能进一步壮大力量,小组里现在还是只有他们四人。每次他说要干一票,放羊老汉张希斌不吱声,赵铁匠的儿子不吱声,只有赵铁匠一听就急眼:你光说干一票干一票,从初一说到了十五,从五月说到了八月,到底是要怎样干一票?
王小四说:自然也得弄死一个两个的鬼子,自然也得缴他一杆两杆的家伙。人家弄了三八大盖盒子炮,咱们也不能光舞扎大刀长矛。有了火器才能壮组威,长志气,会里边也能抬起头。
一直不言语的张希斌抬头看天,似乎对他说的这事很是犯愁。头两次开秘密会议,王小四一度将他排除在外。一是张希斌老泼冷水老讲丧气话,二是赵铁匠父子对他也很有意见。那次县长范正枢光临叶湾,他们本来有机会干票大的,也有机会在铁板会勇立潮头,只因为张老汉一席话,最后什么也没干,白白地算计一回,白白地发恨一回。但只有三个人开会,王小四发现也不大行。窨子里本来摆了四块石头,张老汉不来就空出了一块,人要多也许觉不出来,但只有三人就觉得空石头很是突兀显眼,王小四讲着话,就总要看空着的位子,越看越觉得是个很大的空缺。其次,四个人开会时主要是他说,其它人抽空插嘴。三个人开会时却变成了主要是赵铁匠父子说,他王小四只能抽空插嘴。插上嘴也讲不了几句,要么铁匠打断他,要么铁匠儿子去尿尿,一共三个人,一人去尿尿就得停下来。铁匠儿子尿了尿,不等他开口,总是先问自己的老子赵铁匠:爹,你方才说到哪里了?
铁匠儿子那样一问,王小四只能咽下话头。若是硬往下讲,会就开不下去,一看他张嘴,铁匠也会去尿尿。好不容易等他尿完了,小四的话还是讲不下去,因为这时往往铁匠儿子又有了事情,不是到外面望风,就是到外头喝水。开了两次会,虽然没开出啥结果,却开得王小四很不是滋味。赵铁匠父子实在不够厚道,大事还没干成一件,却已打算抢班夺权。相对而言,还是张老汉稳妥可靠,尽管他也爱提意见,但都是见缝插针提意见,而不是喧宾夺主提意见。张老汉说话之前先叫组长,赵铁匠张嘴就说从不叫组长。张老汉叫了组长之后会低低头,赵铁匠张嘴就讲却要梗梗脖。所以,缺席了两次秘密会议之后,张希斌又被叫了来。
王小四看张老汉抬头望天,看铁匠儿子又要解手,就给张老汉卷了一颗烟,递过来问他:你老早就说行事要周密安排,对这事有啥好想法没有?
张希斌接过卷烟:既然要干票大的就得多弄死几个,既然要扬眉吐气就不能只缴盒子炮,汉阳造,要缴就缴杆歪把子。盒子炮只需一只手握,汉阳造只需两只手拿,歪把子却要两个人四只手抬。将这样一个大家伙弄到会里,岂不是把那些全比了下去?
铁匠儿子点点头:歪把子是不孬,鬼子驮在电驴子上的我见过,两根腿,不带瞄准,枪筒子锨把一样粗。可是你咋样弄,总不能大步量地就去鬼子那里抢?
哪能明抢?张希斌在鞋底上掐了烟:只能智取。
咋个智取法?赵铁匠也来了兴趣。
张老哥我就知道你有一套。王小四赶紧再给他卷烟:当初为啥坚持要你入会,俺就是因为知道你很有一套。
有啥一套?张老汉站起来:没有我恁们不一样开会?
王小四知道他这是抱怨头两次会被排除在外,赶紧递上烟卷,摁下他说:一样开会还不是瞎开?你一来参加,这不接着有戏唱了?
赵铁匠这时不愿意了:咋能是瞎开?咱们不也一直想弄死几个?咱们只是没想到弄歪把子。光想想还不容易?俺还想弄门日本小山炮呐,关键是咋样弄?
张希斌不慌不忙:只要多动脑筋,总归能有办法。
有办法你倒是快讲啊。铁匠儿子瘸着走两步:俺这一直憋着泡尿,一心想听门道呢。
是呀,张老哥。王小四也着急起来:有啥好法你快说说看,真弄成了不光俺们感激你,铁板会里也要给你记个头功。
那好。张希斌举起手中的卷烟:这是什么?
这个还用问?铁匠不耐烦了:谁不知道这是烟卷?
圆卷里头是什么?张老汉又问。
烟卷里头是烟丝。铁匠儿子端过烟簸篮:你咋净问这些没用的?要是爱抽,你就把这些都拿走。要是快说,再多拿走一些也成,院墙上不是晾着许多?
王小四听出了些门道,他捏着烟卷说:你的意思是从这烟丝上做文章?
赵铁匠劈掉风箱后不再打铁,而是种植烟叶卖起了烟丝。做铁匠时他就制作了加工烟叶的刨床,擦床,以及一台小号的铡刀。那时弄了烟丝只是自己抽,后来不打铁了就赶集卖烟丝。烟丝越卖越多,就不光是自己种植,也有从县城贩来的,品种就有了地域的不同,有云南烟,有莫合烟,质量也分了等级,有论斤卖的,有论两卖的,有装在铁盒的,有装在布袋的。做铁匠时弄了烟丝自己抽,不做铁匠只卖烟丝他反倒不抽了,烟袋挂在墙上挂了一阵,他的儿子摘下来用上了。铁匠看儿子抽烟带,本来要说几句,可看看儿子的瘸腿,叹一口气又忍住了,于是他不抽了,他的儿子开始抽上了。赵铁匠没想到张希斌要从自己的烟丝上做文章,他也捏起卷烟端详着,但并没想出怎样做文章,于是就问:俺这些烟丝能派啥用场?
张希斌依旧不慌不忙:除了庄稼汉从你这里买烟丝,还有什么人会来买?
二鬼子来的也不少,不过他们光记账,不给钱。
东洋鬼子有没有?张希斌又问。
东洋鬼子抽成盒的烟卷,少有抽烟叶的。不过他们的烟卷抽没了,有时也来弄些烟丝过过瘾。幸亏他们要不多,包一个手掌大纸包就够了。要是拿多了,咱还真赔不起,二鬼子不给钱孬好还记账,东洋人不给钱,连账也不记。
就没有拿得多些的?张希斌问。
赵铁匠想了想:倒还真有一个,他似乎比较偏爱烟丝,每次来专要云南烟丝。我把铁盒的藏起来,他“叽哩哇啦”直叫唤。这个鬼子抽了烟丝后,就不大抽烟卷,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烟斗子,那玩意儿比烟袋装得多,也比烟袋顶时候。
这不就对了。张希斌一撸袖子:那鬼子每回怎样来?
铁匠儿子一拍大腿,两眼放出光来:骑个电驴子,歪把子我就是从他的电驴子上看见的。
赵铁匠倒没很激动:方才说歪把子时我也倒想起过这事,可他每回来都停在外头,就是想弄他也不好下手啊?
王小四“噗嗤”一声笑了:买烟丝的鬼子都想了半天,方才提歪把子你倒想到了,想到了方才咋没见你吭声?
张希斌给铁匠弄了个台阶:想到了是好事。铁匠你说,是不是只要叫鬼子开进电驴子来就有戏唱?
赵铁匠点点头,王小四和铁匠儿子也连连点头。王小四点着头不忘卷烟,铁匠儿子点着头不忘端烟簸篮。
俺方才捉摸了一下,恁们看是不是这么个理。张希斌老汉接过卷烟:鬼子为啥要把电驴子停在外头?停在外头不是他不想进,而是他进不来。为啥进不来,你大门前头这条沟人都要跳着过,电驴子又怎能开过来?就算你架上木头板,能开过那道沟,也还是开不进你的院。一是你这大门窄把点儿,二是你这门槛高了点。
赵铁匠一听很是为难:门前这道沟好说,推几车子土很快能填平。这大门可就不好办,难道我还要拆了它?
拆了就拆了。王小四鼓励他说:咱们为救国救亡连命都不打算要了,难道还会在乎一个大门?
铁匠儿子白他一眼,赵铁匠也哼了一声。两人其实一个意思,意思就是你说的倒是比唱的好听,咋不拆拆自家的试试?
张希斌没想到此次自己竟然能唱主角,唱了主角后他自己也开始相信自己很有一套。他往下压了压手,看到这个掌控全局的姿势立即引起了三者的注意,于是他愈加让自己尽量显得郑重庄严地说:其实也不必拆掉大门,只需加宽一些就行了。
王小四点点头,点完头又觉得这样显不出自己的地位,于是又说:我看就这么定了,咱们说干就干。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