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裹挟着地上的沙砾和天间的暴雪呜呜咽咽刀刮般地扑打在梁西木的脸上,此刻,他正策马疾驰,如此一来,整张脸更是恍若皮肉分离般的冷痛。他有些懊恼,早知是这么个鬼天气,即便是坐马车骨头摇散架咯也不要先行这一步受着这么大的风雪。
好在前方不远处一灯如豆,让他心里头有了些许暖意。
路上空荡荡的没个人气,冷得让人哆嗦。梁西木好容易赶到那亮灯的地方,正好是个酒肆,“运气不错”他暗叹一声,跨下马来,扑扑散散抖落衣帽上的雪,走进店内。
店内安静极了,店家的一只老黑猫慵懒地躺在火盆子边眯缝着眼睛打瞌睡,他望着那老黑猫,忍不住也打了个哈欠。温暖的地方总容易让人昏昏欲睡。
他要了一壶桃花酿,斜斜靠在墙边,眯缝着眼瞧那只慵懒的大黑猫。
那大黑猫的耳朵动了动,蓦地睁开了眼,他细听,竟是一串马蹄声,踩在落雪上听不真切,没想到这黑猫的耳朵竟如此灵敏。
那马蹄声逐渐近了,那大黑猫竟是喵呜一声,窜了出去。
梁西木心下好笑,移到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向外望去,一片茫茫雪色之中赫然立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坐一女子,身着鹅黄色斗篷,那大黑猫此刻就蹲在她肩膀上。那女子摸了摸大黑猫脖颈上的毛,笑着说了些什么,那大黑猫忽地一下又钻了进来,额上背上仅这一出一进的功夫便落了好些雪,它抖擞下身子,喵呜叫了一声,便又蜷缩在火盆边上昏昏沉沉地打瞌睡。
门外蓦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梁西木抬眸向外望去,那黄衣女子发了狠劲儿大力地敲着那门,梁西木怀疑若是她再不住手,那破旧的木头门定然要被她敲散架不可。
良久,还未有人出来,那姑娘抬腿,哐嗤一声,木板门应声而落,从屋内慢吞吞走出一个身着青布袍子的青年人,那人眉眼如画,举手投足带了些闲散淡漠的味道,只那眉毛蹙得过紧,生生败笔。
那女子一见那男子,一个大步跨上前,揪住他的衣袖,大声道“程恪,我爹要把我嫁到南梁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私奔?”
闻言,梁西木眼睛一亮,对那女子细细瞧去,只因那女子背转着身子,又披了斗篷,此刻除声音清亮如琴筝外,于她却是再无更多了解。
那男子略有些悲悯地望着她“霁月,我知道皇上要把你嫁给南梁的常山王。”
那女子身形一顿,似是不信,反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不错,我知道。整个西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男子站着,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眸间有什么东西瞬间划过,相隔太远,梁西木没看分明。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却一直未曾来寻我,本就不愿带我私奔,是吗?”那女子此刻的声音宛若排箫,呜咽苦涩。
男子抿唇,点头道“不错。”他伸手想要揽住她,她却摇晃着后退一步,界限清楚分明。
他喏喏地收了手,看着她,道“霁月,你不能逃婚,你若逃了,你父亲,你兄长,你们相府所有人,都会受牵连,你明白吗?”
“受牵连?呵,根本就是你的借口。当初约定三年为期,这三年,你从未给我传过只言片语,我来瞧你,你也是闭门不出。现在,好不容易三年之期就要到了,皇帝赐婚,你告诉我你不能带我走,呵呵,究竟是你不能,还是这三年你早已不愿?”女子的声音苦涩到极致,竟成了淡漠,清清冷冷的音色,宛若天间飘浮的寒雪。梁西木听到自己内心有根心弦蓦地绷断了。
那男子攥了衣袖,后退半步,几番张口,却是未说出只言片语。
女子安安静静,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风雪呼啸,她的斗篷飞扬翻转,在夜色中开出一朵花,清冷,孤傲。
她轻轻从腰间取下一根碧色长笛,左手翻转掷出,那长笛竟直直没入雪中,片片碎裂。
女子从袖中取过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抛向男子,男子打开,微微错愕,却听那女子说道“是我鲁莽,踢坏了你的门,这些银子算是我赔你的,今夜风雪颇大,你姑且寻个去处吧。明日我会派府上工匠来重新给你做一扇门。”说罢,抬手向男子福了个礼,转身,向酒肆走去。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落入梁西木眼中的,只剩下挂着冷笑的樱唇和洁白如雪的下颌。
酒肆大门上挂着的布帘微微动了一下,那女子已然闪身而入,脚步灵动,在雪地里逗留了这么久,鞋子竟分毫未湿。她轻轻摘下头上的帽子,一头青丝披散而下,露出一双晶亮璀璨的眸子。她淡漠地望向梁西木的方向,轻启朱唇道“兄台方才可曾看见过什么?”
梁西木挑眉一笑,道“一只猫儿,两个人儿……”还未说完,只听得叮的一声,面前酒壶上赫然插了一根银簪,除却那银簪插入的地方,酒壶竟分毫未裂。
梁西木瞠目,拿起酒壶微微晃了晃,那簪子与酒壶竟是浑然天成,晃荡半天也不见一滴酒水从接口处溢出。梁西木不由叹服,向那姑娘双手抱拳,虚做一礼,道“姑娘好武艺,在下佩服。”
“先生倒是好胆色。”那女子唇角挽起一抹冷笑“记住,你今日什么都没见到。”那声音冷得可激起三尺寒冰。
梁西木撇了撇嘴“可是,我已然看见了,而且,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我都看见了。”说着,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那女子眼睛微眯,略一扬袖,三根银针便呼啸而至,梁西木却也不慌,拿起酒壶倒了杯酒,虚虚一扬,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后,那三根银针碰到了酒杯,竟直直掉了下去,再细看那掉在地上的银针,已然裂作九段。
“好身手。”那女子眼中划过一道火光。“不若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如何赌?”梁西木端起那杯酒,凑在鼻端,轻轻嗅了下,一饮而尽。
“就赌这猫上的铃铛,若半炷香内,你能取了去,你便胜了,若你取不了,我便胜了,如何?”那黑猫不知何时窜入女子怀里,此刻女子怀抱着猫儿,左手轻抚它的毛皮,望着梁西木,慵懒中竟透出几分妖冶。
梁西木勾唇一笑,又倒了杯酒,道“这赌局姑娘占得先机,我若要取这猫上的铃铛且不说它颇有灵性,单就取铃铛这一过程,必定会受到姑娘阻拦,更遑论七尺男儿同一畜生做比,胜负早定,不是吗?”梁西木扬手喝掉杯中之酒,顿了顿,又道“然而,今日姑娘所作所为梁某颇为赞赏,此刻竟也有些心动,却不知赌注为何?”梁西木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悠悠道。
那女子故作强硬地说道“若你胜了,今日酒菜我请,若我胜了,你方才便什么也没看到,如何?”然而,终归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声音清亮,威严不足,纵使此刻故作淡然冷漠,声音底蕴终是显出了一丝颤抖的慌乱。
梁西木轻叹一口气,“姑娘委实不必多此一举,我若是正人君子,便是看见了也不会多说半字,我若不是正人君子,便是败了,也不会守住半字,可对?”
那女子怔怔地望向他,半响,低垂了眉眼,轻轻叹了口气,道声“罢了。”便坐在那火盆边烤起火来,一时间屋内只存了柴火燃烧的声音。
黑猫昏昏沉沉的睡在桌上,盆里的火苗一蹿一蹿地跃动着,把那女子的身影投在酒肆的梁柱上,袅袅婷婷地,宛若一枝空谷幽兰,顾影自怜。她的呼吸有些紊乱,低沉而又急促,听来有些像是暗自垂泪之感,只是她背身而坐,梁西木终究是看不分明。
梁西木心弦一软,暗叹一声,道“不妨换个赌局如何?”
那女子听闻此语,蓦地转身瞧他,眸中眼波流转,波光荡漾,宛若清溪。“换成什么?”她问,声音都清亮了许多。
“换成你那猫儿如何?”梁西木将两只大长腿斜斜地耷在酒肆的两根长凳上,手里把玩着方才那女子插在酒壶上的银簪。
那女子也不在意他此刻的轻薄之举,只淡淡道“我那猫儿颇通灵性,只怕你捉了去过个几日它又自个儿跑了回来。”
“那倒也无妨”梁西木放下手中的银簪,斜斜地勾了了唇,挽起一抹笑靥“既已然是我梁某之物,按捺不住它也自是梁某无能,与姑娘无关。”
那女子此刻却是淡淡垂了眸,看那火苗,眉间全无半点欣喜,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既然如此,那就赌吧。”她轻道
“若是梁某输了,姑娘待若何?”梁西木挑眉询问。
那女子漠然了片刻,望着那跃动的火苗,轻声道“其实,我此刻已然不想同你赌了。”
梁西木闻此,也不在意,只莞尔一笑,那笑容挂在他此刻痞气的面庞上出奇地让人如沐春风。
可那姑娘此刻看到,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火盆里的那簇火苗“原本我想同你赌是有两个原因,一来,我希望你不要将方才看到的说了出去;二来,我想看看你的武功。我还从没遇到过能挡得了我暗器的人,而你,不仅挡了我的暗器,还将它们尽数折断,这让我觉得很新奇。可是此刻,在这坐了会儿,我竟不想再同你赌了,你说的话不错,若你是正人君子,方才就算是什么都看到了,也不会多说半字,若你不是正人君子,就算是后来被逼发誓,也不会保守半个字的秘密。至于你的武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以前未曾遇到过不过是我井底之蛙,况且我让你同猫儿赌,本就不妥,此刻想来,也就没什么想要赌的了。”
梁西木却也不语,只敛了眉,无声地笑了,他看看那老黑猫,再看看那火盆里跳跃的火苗,抱了臂,舒展了他那两只大长腿,慵懒地打了个呵欠,斜倚着墙,眯缝了眼打瞌睡。
此刻,屋子里安静极了,只听得那火苗辟辟剥剥的爆裂声,在这个暴风雪的夜晚,一室暖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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