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骞风尘仆仆冲进南山苑大门，身上衣衫微有破损，手背上也隐约带着血痕，尚未见礼，便被冯氏截住一通乱问。眼见杜骞已被问得不知所措，施老太太又是一声轻呵，“好了，先让大姑爷喘口气。”冯氏只好讪讪退到一旁。
施老太太转身吩咐小丫鬟搬来圆凳让杜骞坐下，开口问道：“大姑爷是为北郊的事儿来的吧？暲丫头还在月子里，此事暂且瞒着她为好。”
杜骞缓了缓神儿，恭敬回道：“祖母不必挂怀，佑暲那边儿家母已安排妥当。家父听说岳丈和二叔被困北郊，特地遣我来府上报信儿。”
施老太太面上一喜，“哦，大姑爷知道内情？”
杜骞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一个时辰前二皇子淳王从北郊带回消息，这次行刺的主谋居然就是皇后娘娘和太子。”
“咣当”一声冯氏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上，碎成一片，惊慌道：“你是说太子反了？如此一来困在北郊的官员岂不成了人质？”说完瘫倒在身后的乌木靠背扶手椅上，与方才的淡定简直判若两人。
施老太太冷眼瞅瞅冯氏，继续问杜骞，“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请大姑爷详解。”
杜骞不敢耽搁，马上答道：“听说近来太子多番受到皇上斥责，皇后担心皇上会废黜太子，改立林贵妃所生的四皇子为储君，于是伙同京卫指挥使何荣欲借此次北郊之行毒杀皇上。因皇上近来神思恍惚，常常烦燥失眠，遂午睡时必会服用大量安神汤药。但皇上的汤药从熬制到入口皆由当值太医亲自把关，并无下手机会。迫于无奈，皇后计划等皇上熟睡后，再强行灌下毒物。谁知皇上睡意极浅，刚被灌下两口毒物便被惊醒。皇上与皇后缠斗多时，一个在外殿打盹的小内侍闻声察觉异常，即刻跑去偏殿通知了正帮皇上处理政务的二皇子。二皇子趁着行宫封禁前与那名内小侍交换衣服混出来搬救兵。皇后得手后，对外宣称是有刺客行刺皇上，下令封宫搜查，但怕外人看出端倪，又从城中调来几队禁军装装样子。”杜骞说得急，一口气没跟上，忽然停住一阵猛咳。话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众人皆有些心焦，又不便催促，唯有七手八脚地递上热茶给他。
杜骞伸手接茶，手背上的血痕一览无余，施老太太大惊，“眼下城中局势如何，大姑爷来的路上可还太平？”
杜骞胡乱灌下几口热茶，接着道：“大约一个时辰前，二皇子赶回京城，求着家父带五成兵马司的司卫去北郊帮忙平乱。谁知北郊那边已留意到二皇子出逃，留在京城的禁军眼下正大肆在城中搜查二皇子下落。何荣料定二皇子定会向留守京城的官员求救，此刻众多官员府邸已被禁军占领，家眷也被扣押为质。如今城中只剩五成兵马司的人马还能和禁军周旋一二，但五成兵马司的司卫平日里仅仅负责京城捕务，对付小偷小摸之辈尚可，碰上训练有素的禁军只怕支撑不了多会儿。方才我一路策马来府上着实费了一番周折，险些被禁军扣下，祖母府上也要早作打算。”
周氏突然想起在外奔波的文修，再无力支撑，眼神不断放空，幽幽哽咽道：“是我害了文修，不该让他出府。”
佑昭也顾不上规矩，暂且安抚住周氏，又站出来微一曲膝，问杜骞道：“大姐夫可知，眼下北郊情形如何？”佑昭思来想去，眼下最危险的的还是施澎。若是太子顺利登基，为平物议，难保不会诛杀被困北郊的官员灭口。
杜骞闻言脸上神情变得有些微妙，淡淡道：“多亏家兄从蜀中平乱归京时带着一支三百余人的精锐队伍，恰好驻扎在离北郊行宫不远的密云县。眼下家兄已领兵赶去北郊，只是行宫所处地势高险，易守难攻，加上双方兵力悬殊，能否一举拿下行宫尚不好说。”听杜骞的语气似乎并不希望杜骛能成功平乱。
佑昭想起几日前初见杜骛，只觉此人颇有城府，不喜旁人窥探他的内心，待人接物也透着一股凌厉之气，但愿他能如传闻中一般神武，顺利攻下北郊行宫。
已从杜骞处得知内情的施老太太反倒镇定了下来，威严道：“去吩咐严总管，除了四少爷外不许再放人进府。府中家丁、护卫皆去正门守着，能顶多久是多久。再让人去把昫丫头和侓哥儿唤来南山苑，其余府中丫鬟婆子均留在各自院中，不得擅自走动。”
刘嬷嬷随后引着杜骞前去东厢房歇息，与睡眼朦松的文侓和一脸茫然的佑昫前后脚进出，施老太太见状不由怒道：“没心肝的东西。”待杜骞彻底退出去后，终于按耐不住向冯氏发火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孩子。”
冯氏本就担心施湛，又被施老太太刺了一句，面上挂不住，拿帕子捂脸哭起来。仍然没弄清状况的佑昫迷迷糊糊问道：“母亲，出什么事儿了？”冯氏赶紧把两个孩子拉去了暖阁，生怕他俩再口无遮拦惹到施老太太。
佑昭劳心半日，靠在碧纱橱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知过去多久，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听外边严总管哆嗦道：“四少爷身边的小安才刚回来了。”
“四少爷呢？人怎么样，是否安好？”施老太太忙问道。
严总管抹了一把汗，小心道：“小安回报，说是和四少爷在琉璃厂边上儿遇到禁军纠缠，慌乱中走散了。”
周氏闻声哭着从碧纱橱里出来，悲伤不已，“老太太......,那些个禁军凶神恶煞如虎狼一般......,若是文修落他们手里岂不是羊入虎口么。”
施老太太望着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周氏，也对文修的安危十分忧心。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见掌管门房的赵管事也慌张跑进来，禀道：“不好了......,前面儿有禁军来叫门，说是要搜查反贼二皇子淳王，这门开是不开，还望老夫人明示。”
施老太太冷笑一声，“倘若不开，还能撑多久？”
“方才出去探风的小厮递回消息，禁军专挑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搜查，想来是有意牵制被困北郊的官员。”赵管事叹了口气。
施老太太咬咬牙，义无反顾道：“开门吧，看来禁军对咱们也是势在必得，咱们若是宁死不从反而会引起他们怀疑，总要为孩子们的安危考虑。”
严总管和赵管事退出去没多久，施府上下便乱成一团，里里外外被禁军翻了个底朝天。禁军虽搜查无果，但并无去意。
施老太太端坐在外院南向大厅的黑漆楠木雕竹宝椅上，不卑不亢地望着下首身着黑甲的禁军领队。
那领队抱拳道：“在下金吾卫指挥佥事乌昂，奉命办差，尔等切莫做无谓反抗，待事情了结后我等会自行撤走。”
施老太太冷哼一声：“奉命？不知乌大人是奉何人之命？”
乌昂不意施老太太会如此问，面上一顿，转瞬笑道：“我等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捉拿反贼淳王。”
“你们既无圣旨，也没圣上口谕，胆敢私闯朝廷三品大员府邸，该当何罪自己掂量掂量吧。”施老太太正色道。
乌昂毫不示弱，轻蔑笑笑，“在下也奉劝老夫人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有和在下说嘴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日后。别忘了您的孙儿、孙女还在我们手里。”
施家小辈们和慧姨娘此刻皆被拘在大厅西侧，而冯氏和周氏分别被安置在下首左右两侧的楠木椅上，背后各有两名亮刀禁军看守。施老太太一眼望去，瞧见禁军手中明晃晃的利刃，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住拨弄缠在手腕上的佛珠。
乌昂看施老太太服软，见好就收，也没再出言讥讽，随便挑了一把楠木椅坐下，开始打盹儿。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佑昫和佑晗的精神几乎消耗殆尽，狼狈坐在地上轻轻啜泣。就连文侓也不安起来，额头上涔涔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不敢抬手擦汗，任由汗珠不断砸在地上。文仲也一改方才的淡然样子，颤颤巍巍地握着身旁慧姨娘的手。佑昭偷偷抬眼，观察四周禁军，只见他们脸上疲态尽显，眼下正是反扑良机，但愿杜骛能尽快攻下北郊，带兵返京解围。
大约又过去一个时辰，忽见一名高瘦禁军飞奔而来，大喊一声：“大人......。”
乌昂睡意正酣，猛然被惊醒，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不由怒斥道：“蠢货，再这么毛毛躁躁的我便调你去守城门。”
高瘦禁军急道：“大人......,出事儿了，有人来攻门了。”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