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生辰将近,这日佑昭来知春堂帮她写宴席请帖,见四下无人,悄悄问道:“父亲今晚又要留宿翠藤居?”
周氏凄然道:“你父亲是在和我怄气,自打侓哥儿和念芙的事儿闹出来后,他便不来知春堂过夜了。”
佑昭愤愤不平道:“如今咱家里只有父亲还在为此事耿耿于怀。我瞧着大伯父和祖母倒像是很满意这桩亲事的样子,听闻昨儿舅父上门来和大伯父商量婚期,两人相谈甚欢,舅父还被留下用过晚膳才走。再看祖母那边儿,后日才下小定,今个儿已经连聘礼都准备齐了,大有尽快操办婚礼之意。”
周氏怅然道:“你父亲若有你一半通透便好了。”她把刚研好的墨汁往佑昭手边儿推一推,接着道:“你大伯父能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不容易,他极为爱惜官声,在朝中行走多年,从未被人寻到一丝错处。他这辈子唯一拿不出手的便是你那个不争气的二哥,若是给文侓娶个高门大户的媳妇回来,时日一长,人家姑娘难免会对文侓有所不满,再有个闲言碎语传出去,最后损害的还是你大伯保持多年的清流形象。所以你大伯才乐意看见文侓娶芙丫头,门楣低的姑娘好拿捏,处处要仰仗婆家,哪里还敢指责丈夫的不是。你祖母眼明心亮,你大伯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周氏当年也是高嫁,看婆家眼色的委屈没人能比她更清楚,佑昭想到此处,微微有些心疼周氏,又接着问道:“既然如此,祖母为何还要罚母亲跪佛堂?”
周氏温言道:“你祖母罚我不过是做做样子,一来为堵住家里的悠悠之口,二来以我为戒,也可警示他人。待你日后嫁做人妇,掌一府中馈时便会明白,上位者行事必要周全周道,才不会招致非议。”
话到此处,周氏想起自打赏春会后忠勇伯夫人那头儿便没了动静,心中不免有些着急,遂嘱咐佑昭道:“等下给忠勇伯夫人也写封请贴吧。”片刻后,她又加上一句,“对了,还有平阳伯夫人的请帖也一道儿写了吧。”
三月二十八,周氏生辰做宴,因家里上下都正忙着给文侓筹备婚礼,遂她知趣地没有广邀宾客,只给平日里能说上话的几个贵妇下了帖子,统共也没几人。加上施湛和施澎有公务在身并不会留家,于是今日便不在外院设席,只在内院摆了两桌。
今日周氏特意穿上喜庆的大红暗纹锦缎翟衣,用过早膳便去了直通内院的西角门迎客。忠勇伯夫人来的倒是最早,但周氏见她眼神闪躲,似有难言之隐,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前也不好说什么,只欢喜地迎了她进去。
随后是刘氏带念萝、念芙和念蔷三姐妹到了,佑昭急匆匆拉过念蔷上下打量,只见她眼珠子通红,附她耳边愤然道:“你实话告诉我,舅母是不是又让你熬夜做绣活了瞧你眼睛红的,都快赶上我五姐姐养的那只小白兔了。”
念蔷笑道:“二姐姐的婚期就在今年七月,她笨手笨脚的,估计明年七月也绣不完嫁妆,都是自家姐妹,我总要从旁帮衬一二。”
佑昭不忿道:“什么帮衬一二,只怕全是你来绣吧。”说着唤来月榛,她又嘱咐念蔷道:“离开宴还有一个多时辰,我让月榛先领你回曲畔居补一补眠。”
念蔷心下感动,和佑昭道谢后便随月榛进去了。
紧接着的来客是沈夫人加沈家两姐弟。周氏面上略显为难,原以为今日没有男宾,谁知沈夫人带了她的宝贝儿子前来,为他单独在外院开桌也不合适,只好让孔嬷嬷赶紧去回了施老太太,在等下做宴的花厅中间摆上一溜儿紫檀边座屏风将整个大厅一分为二,男女各坐一边儿。
周氏又苦等近半个时辰,仍没有见到平阳伯夫人的身影,心道人家大约并不赏面,又不好把客人撇下太久,于是讪讪回了内院。
周氏进去花厅时,施老太太也刚到片刻,沈易谦正在给她问安。施老太太今日兴致不错,遂与沈易谦一来二去说笑了几句,反而沈易谦一副落寞、郁郁的样子,问答间稍显心不在焉,想来是沈夫人告诉了他忠勇伯夫人有意和施家结亲的事儿。
施老太太初次见到念萝,见她言语得体,举止大方,不觉便生出几分遗憾,要是嫁进来的是念萝该有多好,转眼看到文侓正和念芙“嘻嘻”傻笑,两人一派其乐融融,心里倒也释然了,笑问刘氏道:“你家的大丫头说人家了没有?”
两家即将成为亲家,总不能一直别扭着,接下来肯定要修复关系,刘氏听施老太太主动问自己话,立时热络答道:“正相看着呢,但都是京城外的人家儿,她不抵芙丫头有福气。”
刘氏顺道儿恭维了施家一把,施老太太面上的笑意渐浓,冯氏也不好再拉着脸,也和刘氏随意寒暄了几句。
然后是众人送生辰礼给周氏,佑昭如约献上绣海棠花香囊一个,另外几个姑娘的寿礼也皆是帕子,扇坠等女红之物;男孩子们的寿礼则是字画,木雕之类的;值钱的东西都是两位侯、伯夫人送的,沈夫人的礼物是一对儿金水晶寿字耳环,忠勇伯夫人拿来一个金厢玉莲珠宝坠领。
周氏见婆家和娘家的嫌隙有化解之势,此时厅内氛围正是融洽的时候儿,忙让孔嬷嬷提前张罗开了席。岂料众人才谦让入座,便见严总管满头大汗跑来禀道:“二太太,平阳伯夫人到了。”
周氏有些意外,看严总管如此紧张,不解道:“既然贵客到了,那就赶紧请进来啊。”
严总管沉一沉气息,又禀道:“平阳伯夫人是和杜侯爷一起来的。”
佑昭本来正望着桌上的梨花酒眼馋,听到严总这话忽然吓得一激灵,愈来愈觉得自己低估了某人的胆量,眼下他已敢不请自来了。
佑暲素来看不起施家二房人,近来又嫌周氏和沈夫人走得近,昨晚便派人过来,以祥哥儿闹病为由回绝了今日的生辰宴。周氏并不意外,也没打算和她计较,结果倒是杜家的当家侯爷巴巴跑来了。周氏满脸不可思议,又确认道:“襄毅侯府的杜侯爷?”
严总管表情沉重,点点头,又问道:“大老爷和二老爷皆不在府上,外院没人能接待杜侯爷,还请老太太和二太太示下,把杜侯爷请到哪里?”
施老太太也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来者便是客,先请到内院来吧。你派人再去给大老爷和二老爷捎个信儿,让他们办完差尽快回府一趟。”
严总管喏喏应下,忙退出去迎客了。
方才厅中外客里只有沈易谦一个男宾,他和施家的姑娘们已然相熟,沈夫人又向来不拿规矩约束他,不刻意回避倒也无妨。但即将来的男宾却是朝中重臣,万万不能在他面前失礼,于是姑娘们趁着这个空档都自觉躲去了屏风的另一侧。
一眨眼,严总管旋又引着贵客回到花厅。佑昭看不见屏风另一侧的情形,只听杜骛的声音率先响起,语调颇为恭谨,“近来杜某休沐在家,百无聊赖,偶然听我大姐说起府上今日有宴,便厚着脸皮来讨杯酒吃,还请施老夫人和施二夫人见谅。”
冯氏不悦地瞟了杜骛一眼,屋里统共三个女主人,只请另外两个见谅,独独撇下自己,这算什么啊。
施老太太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其实心里是惊吓,热情道:“杜侯爷无须见外,您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施家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平阳伯夫人插话进来,亲热地握住周氏双手,“施二夫人,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周氏心里一阵恍惚,咱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但脸上还笑着,“怎么会呢。贵客亲临,蓬荜生辉,夫人太客气了。”
杜骛又趁势朝周氏稍稍躬身,示意平阳伯夫人身旁的侍女奉上一个约十寸宽的暗红雕漆方棱盒子,一脸严肃道:“贺寿不可不带礼前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施二夫人笑纳。”
周氏见那盒子朴实低调,想也没想便接了过来,谁知那盒子甚有分量,双手捧着都有些吃力。周氏尴尬地先把盒子放在身后的茶几上,然后打开一看,立马傻眼,金灿灿一片,满盒的赤金首饰,镯子,发簪,步摇,戒指,项圈,应有尽有。见多识广的沈夫人都不禁“呀”了一声。忠勇伯夫人知道杜骛企图,巴结未来丈母娘呢,面上倒没显出惊讶。
刘氏眼红的险些晕过去,暗暗感慨,老天哎,我家闺女还是嫁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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