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廊下的两只银色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叮铃声,竹帘亦随之微微晃动。易红鸾站在她小楼的挑廊前,望着前方那耸立在清幽庭院前的四方楼宇,彩灯飘扬,丝竹婉转。那从来都是一个肆意欢笑的所在,是所有来客寄情风月把酒赏玩的所在,但也是很多女子短暂年华的所在,更是那些入籍为妓的女子们悲凉凄苦的一生的所在。
悄无声息的,她轻叹了一口气,身后的秀琴走上前来,“小姐!是在为那些孩子感到痛惜吗?”
易红鸾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四四方方的楼宇,缓缓开口道:“人总说天塌下了有高个子顶着,可若真的塌下来了,谁还不都是自己顶着自己的那块天!顶不住了也就倒下了!”
秀琴望着她自小服侍到大的小姐,心知她心底因为那对母女的死而耿耿于怀,只得低声劝道:“人若真想死,防是防不住,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
易红鸾苦笑了一下,“自责早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这是别人犯的错,我为何要担上责任!我只是……”话到此地,眼眶竟已深红,“只是觉得,这世上的傻子为何就那样多?!”
似乎每次都是如此,明明心底自责又难受,嘴上却偏不承认。秀琴了解她的这个小姐的脾性,三十多年了仍旧没有变。“这朝中一人获罪,家族满门皆遭诛连,可怜了这些孩子们,不知事的年纪里就要承担起家族的罪责!”说完便是轻轻一叹。
易红鸾嘴角露出一丝苦涩道:“一人获罪,满门皆辱!”她的眼角依然看着那四方楼,“这楼里总有添不尽的孩子!”
秀琴上去握住她家小姐在冷风中吹的冰凉的手道:“又想起了往事,都过了这么久,也该忘了!”
易红鸾哭笑了一下,“有些事不是说能忘就能忘的!”
秀琴在心底无奈的又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易红鸾依旧观望着那四方楼,过了许久才慢慢转回了身子,朝着秀琴道:“奶娘,你注意到那个孩子的眼睛了吗?”
秀琴道:“你是说那位言家三小姐?”
“嗯!”易红鸾点头。
“她生的与我见到的那些姑娘有些不同,不过姿容倒是出挑的很!那双眼睛,我也仔细看过几遍,与我们这些人似乎是有些不一样!”
听了秀琴的话易红鸾转身开始朝卧房内走去,“她母亲来自西域的乌羌国,她带有她母亲的血统,样貌与我们这些中原人的确是有些不同,尤其是她的双眸,带着西域人特有的幽蓝。只是这个孩子毕竟身上还是有中原人的血,所以那眸子里只是隐隐泛着一些幽蓝,不仔细看的就不会发现。”
秀琴点着头道:“你说的好像是这么回事,我眼花看不大真实!就只觉得那双眼比一般人的要好看些!”
易红鸾看了她一眼道:“她这眼睛好看的可不止一点!”随即神色变得黯然,“可惜,这么聪慧伶俐的一个孩子却要活在这种地方。”
秀琴也忍不住叹气,“是啊!瞧她跟你说话的那个样子,一字一句哪像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要是家中没有发生变故,她将来定会寻得一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安稳的过一生!”
“安稳的过一生?”易红鸾冷笑了一下,“有那样一个寡义多疑之人,身居这天下最高的位置,若想求得一生安稳无虞除非是生在平常人家,既非王侯将相,也非豪门贵胄,离他越远越好!”
秀琴偷偷看了一眼她家小姐的脸色,岔开话题道:“我觉着那孩子的性子与你倒是有些相似。”易红鸾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继而笑道:“同样的倔!”
易红鸾听后笑了笑,“何止是倔,她骨子里还有种傲气!”想到那孩子望着自己,振振有词的摸样,不免心下感叹,“终非池中之物,只愿她这一生不要太过坎坷!”
秀琴听了这话想要说的什么,张了张口却又止住。
回到屋内的一张案几前,易红鸾曲腿坐下,用上面的茶水冲了两杯茶,秀琴随即上去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同样屈膝在对面坐下,两人共饮了茶。秀琴放下碧色的茶杯开口道:“这人啊还是生的平常点好,既不惹人注意,也不招人妒忌!可是,在这个地方过于平常就只能平淡的了此一生!”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很矛盾,秀琴忍不住笑了笑。
易红鸾却望着她问:“怎么?已经有谁注意到这孩子了?”
秀琴回道:“一进门,那个耳尖的素素就特意跑来瞧了这孩子!”她想到了关素素盯着琅玥的那个眼神,还有和她的丫头香儿一起对着琅玥说的那些话冷嘲热讽的话,旋即又道,“这日后啊,在一起磕磕碰碰怕也是免不了的!”
易红鸾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开口:“素素这个孩子本性也并不坏,就是把一些东西看的太重,把自己的能力又看的太轻了,因而总担心自己在天字房的地位不稳固。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在这个地方求的一席之位本来就不会长久,也总会有人新旧交替,后来居上,她心中不安也是正常的!”
秀琴点点头“是啊!都是相同的命,谁也不比谁好多少!”
“只希望她能够明白在这里唯一能够长久的东西是她们这些姐妹之间的姐妹情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当风再次吹过门廊,风铃清脆响起,易红鸾怔怔的望着那摇摆不定的铜铃,忽然小声开口道:“奶娘,我好像觉得这天似乎要云开雾散了!”
秀琴随即望了望屋外的天,明明是艳阳高照,怎么就有云雾了?
***
小鱼的房间在丫头们的那排厢房的最东边,靠近厨房的地方。因而琅玥进去时便闻到了一股油烟味。简易的通铺卧榻,简易的案几垫席,屋内简单朴素,没有其他多余的物品,倒也不失整洁。
盛凌环顾着周围扯着琅玥的袖子小声的问:“我们要住在这里吗?”
琅玥笑着说:“嗯!虽然比不上以前,但也算是很不错了!”接着她在他面前蹲下对他郑重嘱咐道:“你要时刻牢记自己是翠儿!是个丫头!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只要你不说话别人就不会发现!”
盛凌睁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对他的姐姐重重的点了头。
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琅玥起身拉着盛凌弓着首站着。
进来的是个穿着粗布青色衣裳的女孩,她手里抱着一叠换下来的脏衣服,“你们就是新来的?”
琅玥点头,“嗯!”
她走到琅玥面前,把她抱着的衣物直接丢到琅玥的脚下。“这是院里管事和杂役的换洗衣物!你们把它拿到院子里的井边洗洗!这里可不是白吃白住的!”
琅玥低着头看着那堆厚重的粗布衣物,然后弯下腰把它们抱了起来,“请问井在什么地方?”
“我带你去!”
随后,琅玥便带着盛凌跟着她来到了这院子里的一口水井旁。她踢了踢井口旁的一只木盆道:“喏,就放这儿洗!水要自己打,旁边这是皂灰!”她又踢了下旁边的一个小木盒。
“记得要用棒槌多捶几遍,洗干净点!”说完这些她便离开了。
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琅玥以前也见过府里的丫头怎么洗衣,现学现用应该不难。只是,这井水却有点难打。那木桶看着不大,可琅玥使出吃奶的劲也只能将辘轳上的麻绳卷回一半来。
盛凌也着急,他好几次想要上去来帮忙却都被琅玥推开了。他年纪小帮不上什么不说,万一这木把手反弹回来将他给打倒了,甚至一不小心就有掉进井里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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