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内完全就是另一片天地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道路两旁气势昂扬的法国梧桐树,高大魁梧,拔地参天。树干上斑驳着清白和翠绿,向上舒展,擎出翡翠般硕大无朋的巨伞。除了会有几片零星的梧桐树叶上下翻飞,平整的水泥路面上几乎是一尘不染。道路两旁,一排排红砖平房掩映在浓荫碧绿深处。有可能会扬起尘土的地方都遍植草皮,蜿蜒伸展,直到不远处的一个绿荫足球场。若不是偶尔会有几个身着蓝白海军军服的人走动,你会误以为不小心闯进了一幅油画。
大客车一直开到足球场旁边一栋红色外墙的二层楼房前停了下来。只听潘教导员喊了一声:“一队的在这儿下车,其他人不要动。”
林立等人纷纷下车后,站在路边自己的行李旁,目送着大客车开走。
他们随即看到一个军官从楼房里走了出来。
这个人中等身材,体格健硕,孔武有力。他径直过来,一句话也没说,随手抓起沈海平的大皮箱转身就走,把几个人惊得愣在了那里。
林立心想,那么重的皮箱拿在他手里,怎么看上去和自己拿英语单词本似的。
众人提着大箱小包,气喘吁吁地跟着上了二楼,来到一个大房间里,帮沈海平拿皮箱的军官转身对他们说:“床铺上贴着你们的名字,对号入座。每个人一个床头柜,放些常用的东西,宿舍里不能有任何杂物,其它暂时不用的东西统统送到储藏室。辛瑞,你帮他们搞一搞。”
这时候,一个高大壮实、头上长着细细羊毛卷的人走上前来打招呼:“你们好,我叫辛瑞。大家都是同学,你叫……?”
“林立。”
“哦,南京人吧。你的铺位在里面。”
林立跟在他身后向里面走去。心里还有些纳闷。
边走边四下打量,房间里有九张双层床铺,其中八张是两两拼在一起的,中间竖着一块二十公分高的隔板。有一多半的床上已经拉起了蚊帐,剩下的空空荡荡,说明人还没有到。床头柜在床铺之间靠墙摆放着。床铺和床头柜都是木制的,涂着枣红色的油漆,油漆的味道还没有散尽。
新被子、新褥子、新床单、新蚊帐,所有的床上用品都是新的,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散发着棉纺织品特有的清香味儿。床底下摆放着洗脸盆和小方凳。所有这些配发的物品只有几种单调的颜色,白、蓝、枣红、草绿。
林立找到了自己的床位,看两张床拼在一起,心想不知是什么人和自己挨着,一低头,看到沈海平走了过来。哈,一条船上的同学,从现在开始要睡到一处了。两个人都不禁会心一笑。
林立谢绝了辛瑞要帮自己铺床的好意,一边慢慢悠悠地整理东西,一边和沈海平闲聊。
“刚才帮你拎箱子的那个人是谁呀?”
“不知道。应该是管咱们的人吧。”
“接船的潘教导员不是管咱们的人吗?怎么这儿又冒出来一个?”
“搞不清楚。慢慢就知道了。”
袁天华走下火车时天已经黑了,匆匆赶到学院,别人早已吃过晚饭。他只顾忙着整理东西,也就忘记肚子饿了。
旁边床铺上坐着一个叫顾震有的同学,来自山东,说话有很重的家乡口音,听着很别扭。见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满满一塑料袋煮鸡蛋摇晃着:“吃不?”袁天华笑着摆摆手谢绝了。
收拾好东西又铺开信纸写信,给父母的,给老师同学的,一直写到快十点钟了,还有一封最重要的信没有写。袁天华忽然感到胃部一阵痉挛,这才让他想起自己已经有十几个钟头没吃过东西了。就在这时,熄灯号吹响了,连忙拿着脸盆毛巾跑出去洗漱,越发感到肚子饿得不行。
回来时,宿舍里的灯已经关了。借着月光,他看见了顾震有还在那慢条斯理地吃着煮鸡蛋。袁天华都能听到自己肚子里传出的咕咕噜噜的响声了。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顾震有身边,很近很近。把顾震有给愣住了:“你,有啥事呀?”
就算顾震有嘴里不含着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食物,袁天华也很难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不过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塑料袋里还剩下几个鸡蛋。
“在哪儿买的鸡蛋啊?”袁天华搭讪着。
“不是买的。是自己家养的鸡下的。你也尝尝吧?”顾震有又把塑料袋递了过来。
袁天华还故作客气地推让着。
顾震有诚恳地说:“不用客气,这,不值几个钱。”
袁天华这才接过塑料袋,从里面掏出鸡蛋来,真是饥不择食啊,剥了皮就吃。吃到第三个的时候,忽然感觉味道不太对,嗓子眼里阵阵作呕,肚子里的也开始往上涌。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把剩下的又统统还给了顾震有。好在光线很暗,顾震有看不到他的一脸苦相。
顾震有不声不响,摸着黑把剩下的几个全部都吃光了。
四下一片静谧,鸣叫了一天的秋蝉似乎也累了。除了偶尔听到几声蛙鸣以外,甚至还能听到微风吹拂梧桐树叶的沙沙声响。
单人纱布蚊帐里露出手电筒微弱的光线,袁天华趴在床铺上,在信纸上轻轻地写下了“叶知秋同学”几个字。想想觉得不妥,换张信纸,写上了“知秋同学”;还是觉得不满意,于是用笔把‘同学’二字轻轻划掉。
“知秋”,他在心底里深情地呼唤了一声。
瞬间,纯蓝色的字迹动了起来,摇曳着,旋转着,变成了一张白皙的脸,两片红红的唇……
叶知秋也考上了大学,成绩比袁天华还要好,被厦门大学海洋系录取。袁天华数理化三科成绩都考得不坏,语文也算是过得去,唯有政治一门竟然考了个不及格。这对于他这个具有“政治家”潜质的人来说,实在是件滑稽与幽默的事了,也成了叶知秋取笑他的话题,说他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
从高考发榜到拿到录取通知书大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两个人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花前月下的漫步,卿卿我我的依偎,亚当和夏娃的伊甸园,青春期的全部世界。叶知秋早已抛开了矜持,完全敞开了心扉,袁天华清楚,如果自己再主动些,她也会彻底敞开自己。
九峰山脚下,浓密的树林撑起一块阴凉。袁天华躺在草地上看书,已经完全入迷;叶知秋双手抱膝坐在旁边,静静地遥望闽江对岸昔日的校园。夏日的微风带来阵阵花草的芳香,江水绵绵在眼前缓缓地流淌。
袁天华正在读的是一本中日甲午战争史,在叶知秋看来简直是枯燥乏味至极。她可不想让这宝贵的光阴就这样枯燥地溜走,于是,灵巧的手指开始在他的胸前腋下调皮。袁天华终于耐不住搔痒,猛然坐起把叶知秋扑在身下。
恋爱中的女孩更加美丽动人,美丽都写在叶知秋的脸上。她的双眸如同一汪山间清澈溪水,睫毛之间蒙上了一层水气,云雾缭绕之下是如此精巧的鼻子以及颤动的红唇。
初吻的体验迷离在眩晕的记忆之中,如此深刻,如此诱人。
思绪如高山飞瀑大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趴在床上的袁天华再次感受到身体的雀跃。这样的姿势令他很不舒服,口干舌燥,气喘胸闷,很想马上爬起来,却又不愿动弹。
手电光熄灭了。袁天华猛地翻过身平躺下来,深吸一口气,连着做了几个仰卧起坐,这才把精神放松下来。可这几下折腾却招来了另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急忙翻身下床,直奔卫生间。还没等蹲下来,就忍不住先呕吐起来。
上吐下泻,一夜无眠。每次回到床上,他都会盯着酣睡的顾震有看上好一阵儿:他也吃了臭鸡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早晨一起床,袁天华就忍不住问顾震有:“你肚子没事啊?”
“没有啊,怎么了?”
“啊,没事就好,我随便问问。”袁天华没好意思再说下去,毕竟是白白吃了人家的鸡蛋,还能说什么呢。偏偏那个叫肖进的同学冷不丁大大咧咧地插言道:“你昨晚拉肚子了吧?冇得关系,我这有黄连素,常备不懈啊!”
他说的这个“懈”和袁天华那个“泻”刚好谐音,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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