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飞！这是一个难度极高的动作。亚洲球员中，还只有汪嘉伟能做出这样的动作，真不愧是网上飞人！”
“南朝鲜队强攻出界，15：5。这样，中国队以15：5的比分胜了第三局。在先失两局的情况下，中国队的小伙子们……”
翻江倒海般的掌声、喊叫声和敲打桌椅板凳声淹没了现场解说，沈海平兴奋地站了起来，一头撞到了上铺边缘的木板，顾不得疼痛，捂着脑袋就往外跑。电视机间里围得水泄不通，无论沈海平怎样伸脖子跷脚，都无法看到电视机屏幕。他转身跑到队部搬来一张凳子，站在上面还得透过人头缝隙才能远远看到。
“中国队—”
“加油！”
“加油—”
“中国队！”
邱实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完全是声嘶力竭地在叫：“打时间差！拦网！扣死他们！”
第四局，中国队越打越顺，在比分4：6落后的情况下连得10分，摧枯拉朽，风卷残云，势不可挡！香港伊丽莎白体育馆沸腾了！中国男排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以15：7再下一城。电视机前，一张张激动无比的脸上，洋溢着骄傲和自豪，没人怀疑中国队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熄灯号响过很久了，没人理睬。耿队长大声喊道：“就寝时间延长一小时。”大家听到了，挺满意，却也没工夫表示感谢。第五局开始后，汪嘉伟、胡进双人拦网成功，3号侯杰在三号位单人拦网成功。中国队在加强防守的同时，进攻打得更加凶猛。11号曹平重重地将球砸到对方场地中央的地板上，高高弹起的排球如同怒射的炮弹。8：3，中国队领先对手5分交换场地。此时，比赛已经进行了两个半钟头了。
场上的比分交替上升，双方已经拼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比分打到10：6的时候，南朝鲜队第二次叫了暂停。就在这关键时刻，电视画面突然中断，屏幕上一片漆黑。播音员的声音让所有在场的人无比扫兴：“观众同志们，由于比赛时间超长，本台租用的转播卫星已经到时，比赛的最后结果将在本台新闻节目中及时播报，请您谅解。”
“噫—”，众人发出一阵嘘声，可还是围着电视机不愿散去。
秦副队长边吹哨边喊道：“抓紧时间洗漱，马上熄灯就寝了！”
大家悻悻地走回房间，意外地听到了收音机里传出的现场转播声音。急忙围拢上去，在沈海平的床铺前挤作一团。沈海平又是落在后面，扒着别人的肩膀，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宋竟先的每一句解说词都让人惊心动魄。
“11：7，中国队失误，换发球7：11；南朝鲜队发球出界，换发球11：7”
“南朝鲜队得分8：12，中国队主教练戴廷斌叫了第一次暂停。”
12：8、13：8、：14：8……
“徐真跳起来高抛发球，球出界。换发球8：14”
“中国队又拿到发球权，14：9，这是一个关键时刻，南朝鲜队进攻，中国队三人拦网，拦死了！中国队拦网成功，15：9。各位观众，各位听众，台湾同胞港澳同胞海外侨胞们，中国男子排球队拿下了关键的第五局”
所有的紧张、悬念、担心、期待统统过去了，引燃了太久的导火索终于烧到尽头，瞬间爆发的时刻到了。
“中国队万岁！我们赢啦！”
哨声再次急促地响起：“熄灯就寝，明早出操。”
很多人这才想起了要洗脸洗脚，纷纷拿着脸盆牙缸走向洗漱间。袁天华和邱实一前一后走出宿舍，看到队部已经关灯没人了，马上就用手中的军用茶缸敲击脸盆，并大声喊叫：“噢！噢！噢！”
已经黑了灯的宿舍里立即同时响起了叫喊声。
躺在床上的邵钧闻听，立即用双脚拼命地砸床铺，马上就有无数只脚和他一起动作。邵钧还觉得不过瘾，从床上跳下来摸黑直奔暖水瓶。“砰”的一声巨响，众人惊呆片刻，又是一片狂叫。顾震有也跳下床来，他举起另一只暖水瓶正要往地上摔，一束手电光突然射来，只听耿队长一声怒吼：“顾震有，你要干什么？”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敲锣打鼓放鞭炮的声音，想必是有人连夜上街游行去了。这样的夜晚谁还能睡得着觉啊？可军校就是军校，不要说游行了，就是想起床离开宿舍也不是那么随便的。
有收音机的继续插上耳机听广播里的后续报道。邱实抱着那台“红灯”牌立体声收音机，觉得自己一个人听不过瘾，就把耳机插头悄悄拔掉了，音量一点点加大，听到的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庆祝胜利的实况，人们立即被带入到另一个欢乐的现场。学生们高唱国歌，敲鼓的，敲脸盆、饭盆的，看架势是能敲响的东西都要敲响，口号声响彻云天：“我们胜利了！”“祖国万岁！”“中国万岁！”“向排球健儿致敬！”
第二天上午，报纸信件来了。《人民日报》头版头条通栏标题是八个大字：团结起来，振兴中华。沈海平没有和大家一起去抢报纸，他接到了一份家里来的电报，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母病危，盼速归。”短短六个字的电文像是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沈海平的心。他踉踉跄跄跑回宿舍，刚关上门，再也抑制不住眼眶中奔涌的泪水。
沈海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开始整理东西。身上的钱不够，银行的存折上还有点，大概够路上用的。他想好了先去银行取钱，然后直接去码头买船票，当晚上船，三天后到上海，然后再转船，算算怎么也要五六天，不想还好，越想越急，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不去上课？”
沈海平的眼皮底下出现了一双铮亮的黑皮鞋，抬头一看，秦副队长赫然出现在面前。
沈海平连忙用手抹了一下脸，站起身来对秦副队长说：“我家里出了点事，想请假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
“我母亲病了。”
“出了点事就请假，课程不是耽误了。你还是先去上课，回来再说请假的事。”秦副队长说完，掉头走了。
沈海平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心想，就知道不会准假，说也白说。
沈海平没来上后两节的“理论力学”课，中午吃饭也不见人影。林立觉得非常奇怪，吃过饭，他急忙来到队部。三个队领导都在，秦副队长一听林立汇报，马上就说道：“他是不是私自离队了呀？”
耿队长立刻问道：“怎么回事？”
“他说他家里有事，好像是母亲病了，要请假我没准。”
教导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啊，是的，今天有封他的电报。”
“真是乱弹琴！”耿队长气得直摇头：“你们也不想想，人家家里没急事会打电报吗？这是大学，不是连队，没有那些拍假电报骗人回家的事。”
秦副队长哑口无言。潘教导员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马上去码头找，无论如何先把人追回来。”耿队长脸冲着墙大声喝道。
教导员对林立说：“你去，带上邱实一起去，他们是老乡，好说话。”
林立二话不说，到宿舍拉上邱实就直奔码头。
沈海平倚在码头候船室一个角落里，神情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林立和邱实。
两个人连说带劝，就差生拉硬扯了。最后，林立保证，只要回去请个假，队长一定会批准的。只是晚一天再走的事，总好过这样私自离队，那是要受到严厉处分的。沈海平总算同意回来了。邱实还细心地抓过他手上的船票，拿到售票处退了。
几个人回到学院时已是晚饭时间。林立说直接去食堂，可沈海平坚持要回宿舍。邱实说，不要紧，等我把饭给你打回来。林立不住地点头，沈海平想说不用了，可他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纠缠，就不再吭声。
不知道邱实是怎么弄来的“病号饭”，还特意请多加了一个鸡蛋。可眼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一点点变凉，沈海平却没有一点胃口。陆续有人过来和沈海平说话，队长也来了，告诉他请示过系里，给他半个月假。沈海平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不过，晚自习是不想去了。等大家都走后，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沈海平没什么事可做，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情不自禁地又开始垂泪。
母亲还不到五十岁呀！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妹妹才上高中，这往后……沈海平越想越难过，一转身就趴在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
辛瑞和顾震有悄悄走到身边他也没发觉。
沈海平一向不喜欢辛瑞，他过于张扬了，优越感十足，几近目中无人。而且，辛瑞这个人似乎有些精力过剩，整天就像个“自由中卫”一样，满场飞不嫌累，哪儿有事哪儿到，大事小情都要插上一脚，还喜欢没事找事，这些特点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当然，他这种“不喜欢”本身也说明一个问题，辛瑞的确是个人物。对沈海平来说，大多数人未见得能入他的法眼，也就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
顾震有的说话声惊动了他：“辛瑞，你怎么还……”
扭头一看，只见两个人正站在床前，辛瑞的眼泪顺着脸颊一路不停地往下流。
沈海平愣住了。
“阿平，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也帮不了你什么，我和老顾商量了，这些钱你先拿去用，够买张飞机票了。早点赶回去，说不定……”辛瑞说不下去了，他哽咽着，把手上的信封摆在床上，转身就往门外走。
顾震有看看辛瑞的背影，又看看沈海平，说道：“你就按他说的办吧，多保重，早去早回。”
刚好半个月，沈海平回来了。
大家又围拢在他的床铺前，一个个表情凝重。没人再问他这段时间里都经历了什么事，他胳膊上的黑纱已经说明了一切。林立和米戈分别坐在沈海平的两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却也只是轻轻地拍打着。沈海平留心看了一下四周，并没有辛瑞的影子。
晚自习的时候，沈海平走到辛瑞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胳膊，就自顾走了出去。辛瑞放下手里的作业，随后也走出了自习室。沈海平在前面快步走着，辛瑞在后面不急不慢地跟着，看着他一直走到了大操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等辛瑞也坐下后，沈海平就从裤子口袋里往外掏东西。一个厚厚的信封，不用看辛瑞也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两大袋塑料包，借着微弱的光线，辛瑞才看清那是舟山特产“烤鱼片”。
辛瑞撕开其中的一袋，抽出一条就放到嘴里：“嗯，好吃。真香！哎，那钱你就不用还了。”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我们是同学呀！”
“是同学，都是好同学。可这钱还是要还给你的。你就收起来吧，还要办大事呐。”
“哈，那事呀，可办可不办。办了也是浪费感情。”
“哪个说的呀？”沈海平随便反问了一句。
辛瑞夸张地低头盯着沈海平的眼睛：“我忘了是哪个说的了。”
沈海平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露出一丝浅笑：“你这个人啊，挺大的个子，不是小心眼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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