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师端来两杯白开水，对丈夫说道：“他们才多大，叫什么叔叔。”
顾震有嘿嘿地笑着。辛瑞注意到，两个杯子竟是不相同的，可见他们的生活条件也是一般。环顾四周，房间内布置简单，没什么像样的家俱。姚老师丰盈端庄，算是个漂亮女人了，孩子的长相大都随她，只是照片上那个女孩儿看上去很文静，眼前这个男孩子一副机灵鬼的样子。
“刘畅，进屋写作业去。”姚老师说道。孩子进去以后，姚老师坐到辛瑞旁边，气愤地说道：“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呀？”刘教员连忙用眼色制止她。
辛瑞正色说道：“是太过分了。”
“简直是辱没斯文！”姚老师不顾丈夫的阻止，继续说道。
“哈哈，斯文，哪来的什么斯文。我都不知道我还算不算是知识分子。就算是又能怎样，还不是臭老九一个，不把我当****就不错了。”
“刘教员，你也别太往心里去。”顾震有说道：“忍忍吧。我父亲也当过****。”
“不忍又能怎样。那么多大人物都被打倒了，被整死了，何况我乎？”刘教员深深叹了一口气。
“您不去告他们了？”辛瑞试探着问道。
“系里不让我惹事。再说了，我也看明白了，告也白告。”
姚老师又插话道：“系里说了，正要给他评定教授职称，怕闹起来影响不好。”
“算了，这些话就不要和学员说了。”刘教员再次打断爱人的话，转身对两人说道：“这两天我身体不太舒服，没什么，下周就继续给你们上课。对了，你们对这门课感觉怎样，讲得清不清楚？”
说到上课，辛瑞和顾震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有许多话，却又说不出来。
刘教员其实也就是随便问问，他很清楚，眼前这两个人应该都属于在学习上比较落后的，这可以从课后的答疑情况看出来。在学习中，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是两项能力，能够发现问题、独立解决问题的是好学生，像林立、袁天华、钟卫等人；大多数学生都处在能够发现问题，但无法自己解决问题的阶段，这些人还算是好学上进；极个别的人连问题都提不出来，更谈不上解决问题了，辛瑞和顾震有就属于这样的人，也就难怪教员记不得他们了。
以前记不得不足为奇，通过这次登门，刘教员记住了这两个人。辛瑞和顾震有走后，他深有感触地对妻子说：“多好的学生啊！”
姚老师说道：“看年龄他们应该和刘舒差不多大吧，你怎么还让刘畅叫叔叔？”
“解放军叔叔嘛，不都是这样叫的吗？”
“你糊涂吧，你是他们的老师，过去讲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别提这个，当年批斗我的人中有不少就是我的学生，没见哪个手下留情，还终生为父呢。”
“你呀，过去的事就不要总是耿耿于怀了，向前看嘛。对了，以后多请他们到家里来玩，我看那个辛瑞挺不错的，你说呢。”
“你什么意思？又打什么主意了？”
“你不是明知故问嘛。”
“招女婿的事你想都不要想，要是传出去了，让人笑话。”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你们系里不是就有个队干被招了女婿。”
“嗯，就是他们的副队长，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和这些人不是一个档次的。”
“咱们刘舒也不差啥，护校毕业后也是干部。”
刘教员沉吟片刻，方才说道：“那个辛瑞，有点浮。不如顾震有朴实。”
“也说不准吧，没事请他们来家里坐坐。”
一个想法要变成现实行动，再达到预期结果，不仅需要一个契机，更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这里面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首先一点，平白无故的怎么好随便把学员请到家里？这事基本上不太靠谱。不靠谱的事用不着费心思多想，刘教员也就是在脑子里一走一过，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有一天，他走进课堂的时候，发现顾震有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吊在胸前，一问原来是踢球的时候受了伤，手腕骨折。还好是伤在左手，不影响上课记笔记，可生活上一定会有些不方便吧。
下课时，刘教员对顾震有说，有什么衣服要洗的，可以拿到家里来，有洗衣机。
顾震有正为此发愁呢，不但一大堆衣服等着要洗，被子也脏得不行了。星期天，他让辛瑞帮着把被子拆了，连同脏衣服卷成一大包，准备送到刘教员家。他想让辛瑞陪他一起去，可辛瑞还有别的事。
顾震有拎着一大包脏衣服敲开了刘教员的家门，姚老师开门后，眼光一直往他身后看，确信只有他一个人，才把东西接过来，拿到卫生间。嘴里还说道：“这孩子，怎么还把洗衣粉带来了。”
洗衣机开始嗡嗡转动，顾震有闲着没事，便帮着刚上高中的刘畅辅导功课。这孩子鬼机灵，他对顾震有说道：“我妈很喜欢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
顾震有立即联想到刚进门时姚老师的眼神。再看看墙上的全家福照片，似乎明白了什么。
顾震有算是晚熟。
上次在南海舰队实习时，发生了集体食物中毒事件，顾震有和很多人一起住进了海军医院。别人没几天都出院返校了，因为病情严重，他一个人又多住了一个星期。住院期间，那个长着一双杏眼的白护士常常出现在身边，怕他闷，还随便找来一些书给他看，其中竟然还有一本《生理卫生常识》。顾震有看完后，对照检查，发现自己好像属于书上说的那种“****过长”。于是就近水楼台，做了个环切小手术。白护士是湖南人，生得也算俊俏，伶牙俐齿的，却是个刀嘴豆腐心。分别前还送给他一本，那是刚出版的《第二次握手》，除了油墨的味道，书上还留有特殊的芳香，扉页上写着白护士的名字、年月日，还有通信地址。顾震有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扉页偷偷撕掉了，像是在毁灭什么罪证一样。这是为了安全起见，他怕被领导发现，军校是不准学员谈恋爱的。本来也没干什么，也不可能干什么，只是根本没有和白护士来往的必要。他也真的很快就把这个多情的湘女忘在了脑后。
直到看了电影《庐山恋》。
张瑜穿着泳装躺在庐山脚下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带桃花，胸部起伏，含情脉脉让郭凯敏亲她。这段场景烙印般地刻在了顾震有的脑海里，睁大眼睛也会走神，闭上眼睛全是姑娘。姑娘真是可爱呀！再翻出白护士送的那本，扉页残缺，芳香依旧。真是后悔，干嘛要撕掉了呢。睹物思人，那白护士竟然也电影里的人一样，可望而不可即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也来个“第二次握手”。
错过了春天，还有夏季。在不到一个月的暑假里，顾震有一番“恶补”，终于把落下的恋爱功课都完成了。
和万晓红的相识完全是双方父母刻意安排的。全家搬回瓦房店后，两家是邻居，他们的父亲是同事。万晓红在厂里上班，是一名描图员。两个人最初见面谈的都是机械制图，感谢“三视图”，感谢“剖面图”，感谢“公差配合”，让他们的初次相识迅速平稳过渡到一见如故，平白生出许多共同语言。没有多余的“公差”，只有无缝的“配合”，两人关系飞速发展如百米跨栏，陌生和尴尬在起跑的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感情的升温没有受时间的局限，素昧平生的青年男女，在相识不到十天的时间，就把彼此的心和双唇都印在了一处。天地在旋转，时间早已凝固。当手指漫游在她那乌黑茂密的头发上的时候，顾震有的神情如山脉一样雄伟庄严，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怀中的这个女人。也是那一刻，他认定了她就是自己终生的伴侣。
万晓红不止一次的试探着问道：你是大学生，大军官，我是个小工人，小描图员，你到底爱我什么？
顾震有起初还认真作答：相识相遇是缘分，缘分到了，就爱了，爱你的全部。
面对相同的问题的不断重复，顾震有就开始胡乱应对：军队和老百姓，本来就是一家人。解放军爱全国人民，全国人民都爱解放军。
万晓红甩了个媚眼：臭美！又说道：你奶奶那辈儿人才最热爱解放军呢。是解放军赶跑了土豪劣绅，给他们分田分地，过上了好日子。可我不是你奶奶，你也不是当年的解放军。我爱你只有一个理由，你人很老实，应该不会骗我。
回到学院后，鲜活的女人抽象成一方二寸黑白照片，那是一张万晓红在桃花树下的留影，她笑脸盈盈，粉艳，如同春天盛开的桃花。顾震有把照片夹在厚厚的《机械制图》书里，这门课早就上完了，可顾震有每天都要看这本书。他不但总是看这本书，还喜欢上了“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这首歌，蒋大为简直是唱到他心坎上了，歌声中洋溢着幸福，抑制不住要往外流淌。他终于忍不住把照片拿给辛瑞看了。
照片中的万晓红是典型的北方女子装束，长相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甚至还有些土气。估计在街上迎面遇到、擦肩而过都不会让你扭头。辛瑞差点就脱口而出：这是谁家的小保姆啊。见顾震有眼神都放光了，满是期待，只等自己放出一句赞许的话，辛瑞还能说什么呢。
“老顾，你走桃花运了。”辛瑞敷衍道。
“是挺幸运的。哎，也把你女朋友的照片给我看看？”顾震有说道。
“我女朋友？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辛瑞吃惊地问。
“你就别谦虚了，你没有女朋友，谁信啊。”
“呵呵，这话听着挺带劲儿。只是遗憾啊，我女朋友还不知在哪个丈母娘的肚子里呢。”
“你真没有啊？”
“不是蒸的还是煮的！”
“哎呀，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了，姚老师，也就是刘教员的爱人和我打听过你，听那意思好像是要把她女儿介绍给你，我一直以为……”
“她女儿，她女儿是谁呀？”辛瑞好奇地问。
“她女儿叫刘舒，明年就护校毕业了。你不是见过她家墙上的照片吗？”顾震有认真地说道。
“照片？我见过吗？见过也记不住了。”
“那你想吗？”
“想什么？想和教员的女儿谈恋爱？怎么可能的事。我又不想留在江城，将来还不知道分配到哪里去呢。”
顾震有怀疑辛瑞说的不是心里话，那么漂亮的姑娘，那么好的家庭，打着灯笼到哪儿找去？还有两年才毕业呢，远着呐。分配地点也不用愁啊，招生的早就说了，除了留校，都是沿海的大城市。北方的沿海城市中，大连和青岛都是顾震有向往的，分到哪儿都行。可话又说回来了，人算不如天算，部队讲的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听天由命吧，想的再多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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