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咱们多少还有点缘分。”朱建军笑着说道:“你们是造船,我们是打捞沉船。”
“你是打捞队的?”顾震有兴奋地问道。
“什么打捞队?我们是防险救生船大队,直接归舰队司令部管。”
辛瑞和顾震有对视了一眼,惊诧得一时说不出话。真是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以后可能会成为同事的人。
“没听说过防救船大队吗?”朱建军感到奇怪了:“那总听说过张达伍吧?他就是我们的大队长。”
辛瑞和顾震有都在努力回想着,似乎有些记忆,好像去年的《人民海军》报刊载过关于他的事迹报道,记得不太清楚了。
见两个人都在摇头,朱建军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不快,神情慢慢变得严峻起来。
顾震有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诚恳地说道:“对不起啊,你能给我们说说吗?”
朱建军点点头,缓缓地说道:“在我们东海舰队,提起张达伍来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有哪个人敢说不佩服。他是1949年入伍的老海军了,三十多年来,80%的时间都是在海上度过的。他参加执行过无数次抢险救生任务,包括像打捞日本沉船‘阿波丸’和南太平洋发射运载火箭的重大保障任务。作为指挥员,他组织指挥过上千次的潜水作业,无论任务有多重,作业海区环境有多险恶,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起伤亡事故。在我们潜水员看来,他就是保护神一样。可他自己却……”
说到这里,朱建军声音哽咽了。
“他一直是带病坚持工作,去年四月份,还带部队执行沉船探摸任务,昏倒在甲板上。送进医院就……解剖遗体时发现,他的肝脏已经没有一点完整的组织,就像豆渣一样……我们在给他整理遗物时发现了医生给他开过的十几张全休病假条,全休时间加在一起有五百多天,可他一天也没休息过。这就是我们的大队长啊!有这样的……。”
朱建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辛瑞和顾震有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老兵,你也别太难过了。”辛瑞掏出口袋里的手帕递了过去。
“朱大哥,我和你说,我们很可能会分配到防救部队去工作。”顾震有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话,就把这事说了出来。
朱建军愣了:“怎么可能呢?”
“是真的。”辛瑞点点头:“我们今年夏天毕业,大约有十个人吧,先去潜院进修,然后就改行从事防险救生专业了。说不定将来我们还会在一个部队里呢。”
“哎呀,欢迎啊!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呀。”
“可对于我们来说未必是件好事。”辛瑞的眼神灰暗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呢?”朱建军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们读的是本科,又是造船专业,会不会有点……”顾震有本来就不善言辞,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大材小用?是这个意思吗?”朱建军的目光锐利起来:“告诉你们吧,我们技术处的丁主任、黄高工都是老大学生,对了,我们张大队长还是你们的老校友呢。放心吧,部队有你们的用武之地。”
顾震有看看辛瑞,只见他右手托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军旗、军旗在舰上飘呀飘,心儿心儿在胸中跳呀跳,再理理飘带整整军帽,我们踏着波涛远航归来了。海鸥、海鸥在舷边叫呀叫,手旗、手旗在风里摇呀摇,平静的大海举出浪花,欢迎我们回到了母亲怀抱。您好啊,亲爱的祖国,妈妈呀您好,您好。您好啊,亲爱的祖国,妈妈呀您好,您好。”
海政歌舞团独唱演员苏小明的歌声响彻了东海之滨这座军港。
一艘导弹护卫舰舷靠在码头上,舷梯旁边,实习学员整齐列队,正在听教员讲解。
“我们面前的这艘导弹护卫舰,是在对海型护卫舰基础上加装了对空导弹,属于防空型导弹护卫舰,目前海军只有两条。从理论上讲,这算是一艘现代意义上的护卫舰了。可是,受国家工业基础的限制以及“****”的影响,很多新技术的应用至今还存在问题,所以,勉强服役带有实验性质,它还不能真正形成战斗力,更多的时候只是摆摆样子。”
队列里一片哗然。
站在前排的辛瑞注意到,舰上站岗的哨兵一直在认真地听着,这时候,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轻护组的同学要认真看看舱室结构,其它组的同学随便参观一下吧。”教员说完,转身向舰上走去,刚踏上舷梯,就听到一声低吼:“等等!请整理军容风纪。”
众目睽睽之下,教员的脸红了,他下意识地正正军帽,又把领口的风纪扣系好,这才登上军舰,回身招手让大家上舰。
猛然间,哨兵又是一声怒吼:“站住!向军旗敬礼!”
教员的狼狈相简直是惨不忍睹。
前两天在普陀山游览的时候,辛瑞和袁天华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尼姑。袁天华问道:“请问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出家?”
尼姑不动声色,轻轻地反问了一句:“请问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当兵?”
袁天华还在思索着,尼姑已经飘然而去了。
看到袁天华还在发愣,辛瑞笑道:“喂,你为什么要当兵啊?”
“你还别说!出家和当兵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小尼姑不学哲学真是可惜了。”袁天华感叹道。
“又胡说了。”
“真不是胡说,你仔细想想吧。”
“我想什么呀想。”辛瑞自言自语道。出家人的境界怎么能和军人相比较。当然,并不是穿上了军装就配得上军人的荣誉称号,在辛瑞看来,军人也分三六九等,只有那些舰上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军人,他们可是要随时准备杀上战场、为国家流血牺牲的,他们是一等军人。而那些机关干部、院校教员,还有将来可能成为船厂军代表的自己这帮同学,充其量只能算是二等、三等军人,军装不过是一种工作制服,和军旗的荣誉基本无关。
沈海平的家就在定海。早上,当潘队长宣布放假一天后,只见邵钧、袁天华、伏建新等人拉着沈海平在一旁嘀嘀咕咕,随后,辛瑞就看见他们一同出去了。
不一会,邵钧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辛瑞好奇地问了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我拿点钱,到沈家门码头去买海鲜,中午去沈海平家吃饭。哎,你要不要一起去?”
辛瑞连忙说:“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邵钧走后,辛瑞好一阵难过,一直以为和沈海平关系不错,把他当做好朋友,看来是一厢情愿啊。不然怎么会到家里吃饭都不叫上自己?
常保平走了进来,见辛瑞在那里发愣,奇怪地问道:“咦,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
“闲着没事干,烦啊。”辛瑞含糊地说道:“给颗烟抽吧?”
“你要抽烟?我正想戒烟呢。喏,这包都给你。”常保平边说边把一包烟丢了过来。
定海城关,闹市的街头还保留着很多石板路。辛瑞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快到中午了,路边的小饭馆飘出阵阵香气,可辛瑞一点胃口都没有。他又想起了沈海平,莫名的烦恼随即漫上心头。他站在路边,掏出口袋里的香烟,点上一支抽了起来。
一个蹬三轮车的人过来向辛瑞招手:“同志,坐车吗?”
辛瑞摆手拒绝,又随手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峰问道:“请问你,那是什么山啊?”
“哦,那是龙峰山,风景不错,上面还有个烈士陵园。”
辛瑞一听,立即上了三轮车:“就去那儿!”
三轮车吱吱扭扭地行走在石板路上,辛瑞拍拍车夫的后背,递给他一支烟,然后问道:“你知道那山上都安葬着哪些烈士吗?”
“都是以前在解放舟山群岛战斗中牺牲的解放军,对了,也有好多海军,好像是一条潜水艇沉了,人都死了。”
418潜艇!辛瑞的心中一阵悸动。军史课上讲过的,海军早期从苏联引进了八艘潜艇,其中的418潜艇在演习训练中不幸失事、沉没海中,除一人被救起外,其余38人全部遇难。只是没想到烈士们就安葬在这里。
在龙峰山的半山腰,面朝大海,青松翠柏环抱着一片墓群,一块青石碑上书写着“1385部队遇难烈士纪念碑”几个字。38个坟茔整齐排列,38位烈士依然在守护着祖国的东海。每个烈士的墓碑上只有姓名、简历、照片,艇长张明龙,副艇长王明新,航海长金作印,代理政委张前冲……没有留下任何事迹,外人不可能知道他们牺牲的经过。可他们是新中国最早的潜艇兵,为探索潜艇这一当时的尖端武器的作战技术性能而献身在茫茫的东海深处,他们的死和海战中的捐躯是同样的惨烈、悲壮,可歌可泣,令后人唏嘘感慨。
假如当时演习现场有防险救生部队……
辛瑞点燃三支香烟,毕恭毕敬地摆在青石碑上,又向烈士们鞠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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