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建新马上说道:“等等,看我的。”只见他拿出一把折叠水果刀,坐在床铺上比划了两下,嗖的一声,刀子飞了出去,正扎在一个苹果上面。随后走过去连刀带苹果一起拿起来,慢慢开始削皮。
袁天华哈哈大笑:“你这是加里森敢死队看多了。”
青岛潜院创建于1953年,原名为海军潜水艇学校(第四海军学校)。1969年9月学校撤销,1973年12月在原址重新恢复,改名为海军潜艇学校。1983年6月定名为海军潜艇学院。到现在为止还没正式招收本科生,学员的来源全部是部队中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表现突出的优秀士兵。袁天华很关心的问题是,这所刚升格为本科的院校如何给这些已经本科毕业的同学上课。
听起来有点“土法上马”的味道。因为准备仓促,一下子要开设十几门课程,很多教材都是东拼西凑,甚至还有油印的。授课教员的水平也参差不齐,《沉船打捞》课教员是从海司航保部临时请来的一位工程师;《潜艇救生》课教员的胶东口音很多人都听不清楚;《舰船援救》课教员是个当了二十几年****的老大学生,脱离教学岗位太久了,上课基本上就是朗读课文。最离谱的是《舰船帆缆》课教员,他的上一个职务竟然是打捞船帆缆分队长。也难怪常保平会在课堂上大声嚷嚷:“潜院这个水平,我都可以当教授了。”
直到吃中午饭的时候,袁天华还是没见到辛瑞。他去哪里了?
顾震有悄声说道:“他昨晚喝醉了,大闹了一场,恐怕到现在还没醒酒呢。”
正午的阳光撒进宿舍,带着洋洋暖意。辛瑞从宿醉中醒来,上铺的床板统统不见了踪影,透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
四下如此安静,像是早期无声黑白电影的场景。思绪转起来了,依稀伴随着放映机吱吱嘎嘎的声响。辛瑞缓缓坐起来,发现脚下的床围板和十几公分粗的木质横梁断成几截,原木的白色从紫红色的油漆中挣脱出来,呲牙咧嘴,一片狼藉,这才恍然想起大半夜的折腾。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
宋代帝王级词人李煜“凭”的栏绝不是床栏,辛瑞也没有片刻的“欢”可“贪”,只有长久以来积存的压抑与愤懑。
毕业分配结束,尘埃落定,传说中的“打捞队”终成现实,十名同学,包括辛瑞自己在内,被一纸命令指向了潜院。离校前夕得那段日子实在是难熬,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如此强烈而又无力抗争,天子骄子一下子变成了“革命的一块砖”,真是灰头土脸,不知如何面对亲朋好友、旧日同学,更无法面对自己,接受人生的第一次挫败。回想军校四年,紧张忙碌过后,一切归于虚无,竟有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之感。倒是领到了一张本科毕业文凭,也拿到了工学士学位证书,从学员变成了军官,行政二十三级、一年正排见习期,工资六十一元,可理想呢,学业呢,似乎都被清空归零了。就这样走上社会,走进人生了,而未来是那样遥不可知。
回到家才知道,父亲已经离休了,正准备联系进干休所。在选择落户地点的时候父母产生了争执。按正常情况,父亲应该进青岛的部队干休所,那里是老部队所在地,房子也早就备下了,可父亲想回威海老家。母亲坚持要留在青岛,倒不是青岛比威海好多少,只是放心不下大女儿。姐姐辛妍已经回娘家住了大半年了,此时正在和丈夫闹离婚。两个人是青梅竹马的中学同学,一起参军,一起提干,都在舰队机关工作,在别人眼里,这是一个多好的双军人家庭,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门被推开了,一大群同学拥了进来。顾震有手里还端着一碗面条。袁天华径直走到床前,四下打量一番,对辛瑞说道:“校足球队中后卫的大腿还真是不含糊,你这是在发泄对社会主义的不满吗?”
辛瑞坐了起来,不住地摇头。
顾震有把筷子递了过来:“先吃点东西吧?”
辛瑞默默地接过筷子,目光有些呆滞:“我不饿,等会儿吃吧。”
正在这时,常保平走了进来,大声叫着:“辛瑞,政治部电话。”
辛瑞闻声,穿衣下床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顾震有问道:“政治部找他干什么?”
常保平说道:“我怎么知道,是政治部欧副主任打来的。”
欧副主任是辛瑞姐夫的舅舅,这层关系辛瑞从没和人说起过。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姐姐正在和姐夫闹离婚,所以辛瑞来潜院这么久了,还没去见过他。
拿起电话前,辛瑞就预感到这电话和自己喝酒闹事有关。果不其然,队里已经把这事报到政治部去了,希望院里出面对这些学员严加管束。在这之前,队领导没少为这帮干部学员挨批评。单单因为出操的事,副队长被院领导指着鼻子喝问:“你们是怎么管理的,你还能不能管?不能管你今年就给我转业回家抱孩子去。”潜院每周有两次早操队列训练,全院学员集中在大操场共同出操。而且还有个规定:但凡出队列操的时候,都要提前起床,等起床号声响起时,所有分队都要服装整齐站在操场上,院领导早早站在那里等候了。这个规定让辛瑞他们非常不满,作息时间也是明文规定、正式下发的,凭什么要提前起床?起床时间就是要以起床号为准。于是经常就会出现这个场面,全院所有的队列都在操场上集合完毕了,只等人员到齐开始出操,可十几分钟过后,才见到这伙“打捞队”的弟兄跑步进场,队列还稀稀拉拉的。这还不算,没等收操的哨子吹响,这边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准备“打道回府”了。潜院以前办过不少的干部短训班,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辛瑞以为舅舅一定会在电话里大发雷霆,他是长辈,又是领导,他当然可以那样做。可没想到,舅舅只是告诉他,喝酒闹事影响很不好,但总算压了下来,以后注意点就是了。然后他开始扯起了家常事,责怪辛瑞这么久也不到家里来坐坐,有意无意之间就提到了他外甥、辛瑞的姐夫,大骂他花花公子、不是个东西,但也让辛瑞和父母好好说说,也劝劝姐姐,毕竟离婚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对谁都不好。
辛瑞这才明白他打电话来的真正用意。
袁天华在青岛基地没待上一个月,就被所里抽调回去参与《海军舰艇装备维修大辞典》的编撰工作。领导交代完任务,又说了一大堆鼓励的话,那意思是年轻人有远大理想,要勇于挑重担。袁天华借机表达了想报考研究生的意愿,领导愣了一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再说不支持。后来看到招生报名表上填写的是厦门大学哲学系研究生,领导有些犹豫了,想说什么却没开口,签字盖章算是同意了。想不到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袁天华有些兴奋,接下来就全看自己的了,毕竟那哲学研究生不是说考就能考上,估计领导也是充分考虑到这一点,签字盖章只是个形式,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而已。
袁天华要考哲学研究生的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自然是女朋友叶知秋,另一个是海军军事工程学院政治教研室的高主任。这位高主任是南开大学哲学系硕士研究生毕业,当初就是他客观看待了袁天华的答卷,给系党委出具了一份极有说服力的报告,这份报告也挽救了袁天华。从那以后,两个人关系一直不错。在学校的时候,袁天华经常会向他请教一些哲学问题,现在就更需要他的帮助了。高主任也真不含糊,专程来北京找到袁天华,解答了好多关于考试方面需要注意的事项,同时,还极力说服袁天华报考南开大学的哲学系研究生,并给自己当初的指导老师写了封推荐信。
袁天华写得一手好字,上大学时,课堂笔记都记得像字帖一样工整。做起事来也是有条有理,几个月下来,辞典的编撰工作进展顺利,已近尾声,领导非常满意。当然,这段时间他也是忙得不亦乐乎,白天工作,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复习功课。偏偏所里又紧接着安排他参与另一项科研课题,解决海水中的微弱电流对船体钢板的腐蚀问题。为此,不得不经常出差,时间更紧了。袁天华开始怀疑,这样下去还能考上吗?领导这样安排是不是故意的呀?如果领导真是有意为难,就算是考上了,能痛痛快快地让我去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袁天华感到身心疲惫,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这样劳心伤神,真是折磨人。
去上海基地出差遇到了邱实,他在基地装备技术部给部长当秘书。看那样子,对自己的现状还基本满意。宁波人分在上海工作,应该很理想了,算是一步到位吧。袁天华设想了一下,换成自己,会不会像邱实一样安于现状?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好日子谁不想过。
邱实很爽气地对袁天华说:“以后在上海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老同学一定全力以赴。”
袁天华客客气气地应着,却想不出自己在上海会有什么事。
“其实我也办不了什么大事,不过是希望老同学来上海能见个面。”邱实立即做出补充说明,似乎很怕给人留下个大包大揽的印象。
袁天华接着问道:“毕业后这段时间都见到了哪些同学?”
邱实立即翻出了一张照片,那是79111班的毕业合影,上面有一行醒目的大字:“聚成同窗一轮月,散做热海满天星。”
时隔半年,恍若隔世。四年的同窗生活变成了永久的回忆。如今大家天各一方,各奔前程,再想聚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说起来都在海军,可彼此之间未见得就有工作上的关系,再说工作岗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就说袁天华和邱实吧,眼下两个人都是在海后系统,可袁天华要考研究生,考上了就必然要离开;邱实呢,对这份部长秘书工作也不是很热衷,觉得学了几年专业,现在搞计划、写总结,整天和文字打交道,有些不对路子。更何况,年纪轻轻就在机关工作,还得常常在首长身边,人际关系这一课还很欠缺,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道行还浅,城府不够深,总不如搞业务更合适。
从邱实口中,袁天华知道了几个来过上海的同学近况。沈海平是第一个来的。他毕业后被分配到芜湖造船厂军代表室,报到前来上海见到了邱实。没多久邱实当兵锻炼去了吴淞口,两个人又通了个电话。沈海平他们厂里刚刚下水一条出口型的鱼雷快艇,船体组暂时没什么事做。
林立和金易也来过上海,是跟随指导老师一起搞调研来的。林立比大学时瘦了很多,大概是上次那场大病还没痊愈,看来读研究生也很辛苦。米戈毕业后分到了北京海司机关,来上海时的派头就很大了,是和海军的一个工作组一起到上海基地来检查指导工作的,基地在家的领导都出面陪同。听他说基地一级的装备技术部可能要从后勤部中独立出来。见面很匆忙,也没好好聊聊,只知道他在海司综合计划处工作,具体干些什么也没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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