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震有的眼睛湿润了,他细声说道:“我有那么好吗?你会后悔的。”
万晓红似乎没听见他说些什么,满眼柔情蜜意,自顾摆弄着他的头发。
两家老人都默然接受了孩子的决定,并分头开始准备结婚用的东西,顾家腾出了一间屋子用作新房,新添置了大衣柜、梳妆台等简单家具。婚礼按北方的习俗举行,什么离娘肉、跨火堆、接脸盆、改口礼等等顾震有既没听过也没见过的种种名堂,戴着新郎官胸花的他更像是个局外人,木偶般地任人摆布。直到宴客的酒席散了,新人该入洞房了,他才从梦游中醒来,终于明白,忙了这大半天,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现在,捧场喝彩的人走了,操持搭台的人也累了,主角该登场了。
万晓红一身大红色的西服套装,头上的花还没摘下。她端坐在新房梳妆台前,透过镜子,看着顾震有一步步走过来。
见丈夫站在身后盯着镜子半晌不说话,万晓红调皮地问道:“我漂亮吗?”
“漂亮。”
“我美吗?”
“美。”
“娶我后悔吗?”
“后悔。”
万晓红猛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顾震有自知失口,连忙双手搭在妻子的肩上:“不后悔、不后悔。娶不到你才后悔呐。”
万晓红追问了一句:“是心里话吗?”
“能遇到你、娶你当老婆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别的我不敢保证,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来报答你的厚爱。”顾震有急得满脸通红,生怕这一番表白还不够,又连忙补上了一句:“我会让你幸福,一定。”
万晓红莞尔一笑:“这还差不多。”
顾震有的母亲正巧从房门前走过,小两口的话她听得真真的。听着听着,眼泪就吧嗒吧嗒落了下来。连忙转回房,边走边掏出一块手帕擦眼睛。
顾父见状,放下手中的报纸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儿子正在那儿表决心呐。”顾母没好气地说道。“你说说,咱儿子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正牌大学生,海军军官,怎么娶个媳妇就像欠了谁八百担粮食一样。”
顾父摘下老花眼镜,低头用衣角擦拭着镜片。
“我们震有这么老实,将来还不得受欺负呀。”
“行了、行了。”顾父打断了老伴的话,又压低声音说道:“两口子过日子,什么欺负不欺负的。你也要替晓红想想,人家姑娘也不易。”
“唉,也是呀。”
“进了咱顾家的门,就不能慢待了人家。这小两口热乎不了几天,一分开就是一年半载的,两地生活的滋味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可得有个老人样儿,将来居家过日子,还要高看这大儿媳妇一眼。”
两人正说着,万晓红在外面敲门:“爸、妈,你们睡了吗?”
顾母连忙拉开房门,看都没看顾震有一眼,一把就拉住万晓红的胳膊:“晓红啊,快进来。”
万晓红手里攥着一大把红包,进门后就塞到了婆婆手里。那是婚宴上收到的礼金,将近三千块钱。婚礼是顾家操办的,宴席本身也花了不少钱,请的客人也大都是顾家的亲朋好友,礼尚往来,有些人情是以前处下的,有些以后要还的。所以按常理,这些红包虽说由新人收,最后还是应该要交还到老人手里。
顾母迟疑了片刻,又把这些红包递给万晓红:“你们刚成家,用钱的地方多,你就留着吧。”
“那怎么行。”万晓红说道:“妈,你就收着吧,我和震有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你们不是还要一起去海南吗?穷家富路,都带上吧。”
顾父也在一旁插言:“带上,都带上。”
“爸、妈,真的不用了。”万晓红一边说一边把钱再次塞到婆婆的手里。顾震有也随声附和道:“妈,你就收起来吧,我们的钱够用。”
顾母轻轻叹了口气:“唉,都是懂事的孩子。晓红,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一般,结婚也没给你们添上几大件,怪委屈你的。不过你放心,东西咱们以后可以慢慢添置,该有的都会有。进了门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会待你像亲闺女一样,比亲闺女还高看一眼。震有不在的时候,咱们娘们就是贴心人。”
顾父看了老伴一眼,心想,刚才还说儿子在那儿表决心呐,这会儿自己也表上了。
假期将满,顾震有带着新婚妻子一起踏上了漫长的旅程。上路前,母亲偷偷塞给儿子2000元钱,顾震有推托不过,只好收下了。到了广州,两人先在海军招待所住下,然后就急急忙忙出去找地方吃饭,万晓红一路上都没好好吃东西,把新娘子给饿坏了这罪过可不轻。顾震有本想找家像样的饭店好好吃一顿,可万晓红不想铺张浪费,说在路边的小店吃点东西就很好。可随便找一家店走进去一问,一份煲仔饭要20元;煎饺一盘10元,只有四个;一碗牛腩面也要8块钱。这也太贵了吧?贵得都有些离谱了。万晓红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十多元钱,在北方可以过得好好的,到了广州,还不够两个人吃一顿饭的。
对面就是南方商场,万晓红提议先去逛商店。顾震有这时候才掏出了那2000元钱,建议她买一条金项链。万晓红接过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商场的东西种类繁多,让人眼花缭乱,万晓红只看到了一个字:贵。他们甚至都没走到金银首饰柜台就匆匆离开了。万晓红不想再逛街了,她坐在路边一个花池的水泥台上,让顾震有去买两个面包来。
眼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尽管还是季节上的冬天,可路上的行人都是夏天的装束,顾震有一身冬装,万晓红还穿着大红色的羊毛衫呢,一看就知道这是刚从北方过来的。两个人坐在路边吃面包、喝健力宝饮料,顾震有看着新婚的妻子,只见她东张西望,两眼放光,看什么都新鲜。恐怕在别人眼里,这两个人怎么看都像是逃难的。
填饱了肚子,万晓红又有了力气,还要继续逛街。顾震有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那儿的东西绝对便宜。果然,一走进高的街,万晓红的眼睛都瞪圆了,看什么都好,什么都想买。东西都不贵,万晓红给自己选了一只红色玛瑙手镯和一条海军金锚项坠的项链,她心满意足,对丈夫说道:“这就算是你送我的结婚礼物啦。”
顾震有心底里涌起一阵暖流,爱意和歉意交织在一处。他坚持要万晓红再买些夏天穿的衣服,说是海南天热,到时用得上。
万晓红点点头,又悄悄说了句:“我想烫头。”
望着妻子一头乌黑浓密的披肩发,顾震有不解地问:“好好的头发,烫它干什么?”
“你不懂的。”万晓红甜蜜地说道:“女人结婚后都要烫头。”
一帆风顺回到了海南,顾震有总算松了口气。在临时来队家属宿舍安顿下来后,顾震有去上班,万晓红一个人忙着收拾房子,打扫卫生。这是一座独立的三室平房,一间卧室,一间客厅,一个厨房加卫生间。房子很旧,室内的墙皮多处脱落,房前房后杂草丛生。忙了一上午,万晓红又累又饿,她倚在房门上翘首遥望,远远地看见丈夫步履匆匆奔了过来,走近后才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左手拎的是饭盒,右手提着电风扇。
饭菜是从机关干部食堂打回来的,万晓红胃口大开,吃得那叫一个香。环顾四周,顾震有发现房间里整洁一新,一上午的功夫大变样了。他正想表扬妻子几句,万晓红抢先开口说道:“院子里的草你有空弄弄吧,我不敢,有蛇。”
“你见到蛇了?”顾震有关切地问道。
“见到了。吓死我了。”万晓红手捂胸口,依然心有余悸。
顾震有撂下碗筷就出去了,他操起门口的一把铁锨就开始铲草。万晓红端着饭碗跟了出来:“不用急,吃了饭再弄嘛。”
“早铲掉早安心。”
“那我先去洗澡了。出了一身汗,头皮痒死了。”万晓红边说边走进了屋里。
一刻钟的功夫,顾震有就把院子里的杂草铲光了。又用竹扫把将杂草拢在一处,等晒干后点着可以熏蚊子。弄完这些,他回到屋子里拉电线接电风扇。他有些神志恍惚,上午在办公室里,处长找他谈话了,转业办即将撤销,他被安排到基地开发办工作,过几天就要去报到。处长根本就没问他个人的想法,似乎也早就忘了他原本是学造船、搞打捞专业的这回事,只是说开发办是个好地方,很多人都想去。开发办有什么好?去了能干什么?一切都是未知数。顾震有想着想着就忘了手上的电线正触在火线上,“啪”的一下,手臂一阵发麻,过电了。
祸不单行,顾震有还没从电击中醒过劲儿来,卫生间里几乎同时传来脸盆坠地和万晓红的惊叫声:“妈呀!”
顾震有一阵风似的冲进卫生间,只见妻子赤身裸体、双臂抱在胸前,蹲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地下散乱的一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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