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杨怀绣尚且三岁,生母便被皇后赐了道白绫,吊死在了览月宫的宫殿里。
一向坚强无惧的她心里被撕了道口子,抱着母亲的尸体哭成了泪人。
览月宫是个极其偏僻的宫殿,那年十岁的柳锦佑进宫赴世家公子的诗会迟了,匆匆走近路路过览月宫,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他倚在门边,年少的心狠狠揪在一起。那时,他便已下定决心,要陪在她身边,护她一生一世。
他笃定了一生一世,也赔上了一生一世。
在杨怀绣孤独伤心的渡过两年之后,她的身边,终于迎来了他的陪伴。
杨怀绣说得缓慢:“那时,我已五岁,却只字未识。父皇斥我整日游手好闲,不思进取,便要替我在世家官员的公子中觅一位良师。皇后嫉妒,便也请求父皇也为我姐姐觅一位良师。”
“你姐姐?”我问。
她点头:“我姐姐是皇后的女儿同德公主杨瑶,她年长我七岁,与柳天成还有我师傅同年……”
从杨怀绣的口中得知,杨瑶从一出生便是吴帝与吴后的掌上明珠,端的是一国公主的温婉形象,城府之深却毫无遗漏的继承了她母后,恰恰与杨怀绣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暗自叹息这个女帝不同寻常的命运。同时,也可惜她对那来之不易的缘分的忽视。
我说的当然是柳锦佑。
经过一系列赛程筛选,才华横溢的柳天成柳锦佑最终进入决赛,第一者则为杨瑶的师傅,而第二者便毫无疑问是杨怀绣的师傅。
天算不如人算,那时,柳锦佑故意写缺了一笔,落了第二,“名正言顺”成了杨怀绣的师傅。
只是缘分始终算错了一步,当夺得第一的柳天成趾高气昂的当先步入大殿时,座上的杨怀绣便被他好看的脸收买住了,而忽视了后一步到的柳锦佑的光芒。
她兴奋的大叫起来,指着柳天成:“父皇,他便是儿臣的师傅吗!?”
一片寂静,久久的,吴后身旁的杨瑶掩面讽笑:“妹妹,你可要莫要认错了,这是本宫的师傅。”
吴后投去一个不屑的目光,吴帝脸色微微难看。
小小年纪的杨怀绣第一次感到尴尬,正在这时,清清净净的少年缓步上前,对她拱手作揖。
“臣柳锦佑参见公主殿下,此后,臣便是殿下的师傅,望殿下多多指教。”
杨瑶慧眼识珠,此时便看上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柳锦佑。
与此同时,当众人也同样对柳锦佑投以赞赏的目光时,却见杨怀绣青着脸站起身来,对他道。
“我不喜欢你。”
而后,匆匆离去。
“我不喜欢你。”
这是年少的杨怀绣对初次见面的柳锦佑说的第一句话。
她将自己满心的委屈、尴尬与自尊受损的苦水悉数泼向了柳锦佑。
而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一一承受下了。
我问她:“你那时很讨厌他?”
她摇摇头:“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她声音微带哽咽,“他原本有大好的前程,他原本应该在四季轮回中诵读他原本安逸的人生,可是,他将他所有一切都给予了我。而我,却还是害了他……”
大好前程,安逸人生,她对柳锦佑的形容恰到好处。
她与那个生来便自带光辉的少年实在无任何匹配之处,除了一个空荡荡的,公主的头衔。
年少无知的她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将人家送上门的真心生生伤害到了。
比如这便表现在,柳锦佑搬进览月宫的第一日,她便气呼呼的将他赶出去,重重关上门,且道:“我不需要师傅。”
柳锦佑无奈的笑笑,于她宫门外的一颗桃花树下坐了一夜,也等了她一夜。
待第二日她来开门时,他便携着一身桃香站在门前,粉红的桃花瓣落了他满身,他依旧对她拱手作揖。
“臣柳锦佑参见殿下。”
杨怀绣有些惊讶,心里却也软了下来,道:“怪人,你进来吧。”
柳锦佑对于她的欣然接受有点猝不及防,心里却也欣喜万分,二话不说便跟着她进去了。
“……师傅终于成了我的师傅,我也成了他的徒弟。我唤他作师傅,他唤我作怀绣。我只字未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如何下笔。我便握着毛笔,师傅便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的教我书写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连我都厌烦了,他却只字不说。后来他教我苦练了五日,我才能勉强记住我的名字如何书写。只是,我却常常记不住‘绣‘字如何书写,就如同我常常记不住他的‘锦‘字如何书写一样。后来,渐渐的,我便连他名字里的其他两个字也忘了如何写了。”
杨怀绣忽而自嘲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很过分?”
她的确可笑加过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在柳锦佑死的那一年,甚至直到如今,她依旧不会写他的名字,她这样告诉我。
我问她为什么,她淡淡说,人都死了,还记他名字做什么。
她说这话时脸上无任何表情,话语里也听不出任何悲喜,淡得如天边云烟。
我一度怀疑她是个冷漠无情的女人,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告诉我,至少,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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