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吩咐了酒保下去之后便笑着坐回了位子上，开口问道：“不知小兄弟方才所说是为何故？”
“原因么……”徐幕皱着眉敲了敲桌子，随即唤了酒保叫他取两个小碗来，顺便还问酒家要了两粒小豆子。
徐幕这一出戏令跟前的二人都一时摸不着头脑，酒保将他所要的东西准备好之后，他活动了活动手腕，优哉游哉的打了个响指：“看我给你们变个戏法。”
说完，将两只碗扣在了桌子上，二人这才明白了些什么，他竟然是要模拟刚才的场景！
眨眼间就见徐幕双手交替变换，两只小碗也随着他的手不停的交合，动作比起外面的那“骗子”更加优美，若注意力稍微不集中的话，说不定是以为他在左右手互博。
二人也瞪大了眼珠，视线都没离开过那两只碗，只是不知怎么的，跟着跟着就跟不上徐幕的手了。
徐幕手上的动作随着“唰啦”一声戛然而止，将两只碗各按在桌上，笑对老者道：“老先生猜猜看？”倒不是他存心要给老者卖弄这些小把戏，只不过他觉得说一万遍都未必有要他亲自领会来的实在。
老者摸了摸银光闪闪的胡须，笑脸盈盈的看了看何猛道：“依这位小兄弟之见呢？”
何猛兴奋的指了指右边的小碗道：“右边！”他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跟上徐幕的节奏的，分明看见了那颗小豆子在最后一刻跃入了右边。
“非也非也，老朽看到的恰恰与小兄弟你相反，我选左边。”
“确定？”
何猛早就等不急他揭晓答案，像先前那些赌徒般不停的催促他快点将碗揭开，与老者那稳如泰山的气势大相径庭。
然而当徐幕将两只碗揭起来的时候，连那老者也坐不住了，刚才分明看到进去了左边，怎么会没有呢？
老者凝神注视着徐幕，眼神里写满了疑惑。徐幕笑着将两只碗盖上，转瞬却又将其揭开，然而此时的碗下，却各自静静的躺着一粒小豆子。
“这……”
两人顿时瞪大了眼珠，这真的是戏法么？
要说一老一少二人，一个已经活了半辈子，一个则是苏州土著，这街头戏法也见过不少，可如此近距离的有人演示还是头一遭，情绪间的惊奇可见一斑。
老者疑惑的问道：“小兄弟，这……你能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么？”
徐幕哈哈一笑道：“其实这些也没什么特别的，仅仅手快而已。”
“手快？”二人都不知他所说何意。
“看好喽！”徐幕猛然将手放在碗上一挪之后，又将手抬起来伸向二人，此时，在他的小指上，已经稳稳当当的各自夹了一颗豆子。
这些小把戏，原本是他在小学时代抽空学来的，那时候他只是想逗逗周围的孩子，顺带诱拐几个小丫头，没想到现在却用来哄两个男人……
“妙啊！”老头果然不是寻常人，何猛依然愣愣的在原地没有想通这是怎么回事，他已经了然于胸，大笑着拍手称赞。
“这是怎么回事？”何猛一脸茫然的看着徐幕，老者意犹未尽道：“若是老朽没想错的话，小兄弟你说的手快，便是指用手掌握着这两粒小豆子，只要你的手足够的快，便是你想让它在哪边便再哪边了，对否？”
“是了，老先生果然不同于凡人。”徐幕呵呵笑道，他并非胡乱奉承，这老头远远当的起他的奉承——毕竟一般人是没有他这般气质的。
“哦！原来是这样！”何猛那稍有延迟的惊呼声忽然响起……
“小兄弟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识，老朽佩服。”
徐幕随意摆手道：“老先生过奖了，小子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碰巧学会了这等小把戏而已，你不要笑话便好，哪里能当得起这般称赞。”
“不过老朽还有疑问，既然小兄弟你已经知晓了那些骗人勾当，为何不当场拆穿，也好让周围众人都明了此事，毕竟是那么多人都在受骗啊！”
“我？拆穿？”徐幕楞了楞，随口道：“这好像不归我管吧，我能怎么办？抓起来交给国家？”
老头也被他反问的一愣，有些可惜道：“纵然不是如此，小兄弟你也不可坐视不理，大丈夫行于天地间，当行天地大道，独善其身非我等丈夫所为啊！交给国家便又怎样？老朽虽然年纪老迈，但我敢保证若当时是我知道了其中缘由，必然会将那帮骗子揪出来，我听说咱苏州知府可是为官清廉公正……”
听老头竟然滔滔不绝的对自己说起教来，徐幕哑然失笑道：“老先生说笑了，首先要知道那人既然敢出来行骗必有同伙，况且经我暗中观察也确实如此；还有，既然众赌徒都肯不务生计来此碰运气，让他们吃一次亏又有何妨？”
他义正言辞的说完，心里又偷偷把这话翻译了一遍：一来惹不起那群人、二来就是想幸灾乐祸的看戏……
“诶？”老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如此说来，倒是老朽肤浅了啊！”随后他又摸着胡须坦然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小手段虽然看起来平淡无奇，却没多少人能真正了解，我活了大半辈子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小兄弟你年纪轻轻便已悉数知晓，老朽还真的是自愧不如，再者你有此手艺却不像外边那些人一般去从事些骗人的勾当，足以证明你与一般人的不同！”
我？与一般人不同？徐幕心里苦笑一阵，要说他与常人最大的不同，那或许便是他现在都算不上这个时代中一个“合格”的人，其他的么，一个鼻子两个眼，他还真没发现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的，老头的话，他也只当是笑话听了。
正当徐幕摇头不语的时候，酒保唱喏着将准备好的酒菜端了上来，那老者起身亲自为他们二人斟满了酒，递到面前说：“来，今日有幸能与二位小友在此相识，老朽便借这酒家的酒水聊表敬意，不知二位，可否愿意陪我这老头子一起聊聊？”
本来他对老头的印象便不错，现在见老头如今又这般示好，徐幕自是不疑有他，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老先生客气了！”徐幕笑着答了一句，近日他也是闷极了，要说认识的街坊邻居也不少，可谈论的话题大多是田里收成，要么就是柴米油盐，隔阂不止一星半点，这老头看着朴实，却气质非凡，加之他那温和的品性，无形中已经吸引了徐幕。
倒是何猛那家伙平日里嚷嚷的数他厉害，今日却好像是被拘束了，竟然显得颇为手足无措。
听老者自报家门徐幕这才知道了他的来历。姓柳名士隐，是这十里八村的教书先生，住在东溪村，与曼兮小丫头所在的南溪正好相隔不远，今日正好得了空便来此游览。
怪不得看他那气质如此清新脱俗，没想到也是半个文人。文人的习性他还是有些了解的——都喜欢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四处游山玩水，说不定哪天骚心大动便作出个什么千古名作来让后世人背诵，压根只图一时爽快，却全然不管后世学生的死活……
徐幕也大大方方的告诉了柳士隐自己的昵称——徐九，老头反复念叨了几遍，疑惑道：“姓徐？这桃源乡的东西南北四溪我也都去过，也没听过有哪家姓徐的啊？”
听他说整个桃源他都熟悉，徐幕除了有些惊讶，与他攀谈的兴趣也来了不少，哈哈大笑道：“老先生去过我们南溪？那你可曾见过这位小兄弟？”他笑着指了指何猛，无意之中，他对南溪的称呼便成了“我们南溪”，或许在他内心深处，南溪已成为了他的半个故乡。
“我？”何猛正羞涩着呢，听他把自己扯进来不禁有些纳闷了，你们说你们的，关我什么事儿？
却见柳士隐仔细的盯着羞涩的何猛看了半天，先是摇头又是点头，如此反反复复，最后才确信道：“恕老朽见识浅薄了，这位小兄弟我还真没有见过。”
这句话能说明的问题只有两个，一是柳士隐吹得自己太厉害，二是以前何猛吹的自己太厉害，显然，他刚赞同第二种选项……
徐幕看了一眼诚挚的老头，越发觉得他与平日里所见之人大有不同，为人不但亲和大度，还带着些许诚恳正值，“我这位小兄弟平日里也不喜欢多走动，老先生看着面生那是在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至于我么，实不相瞒，我是一个月前才来到这里的……”
思考过后徐幕还是选择说了真话，但也不是毫无保留。人活一世熙攘匆忙，能找着一个愿意相信的人是何其困难？没心没肺才能活着不累，若要真计较那么多，怕是不出三天他就要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了。
有句话说的挺好，人之所以要好好活着，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来都来了，你还想回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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